极品人生

标题: 与朱晓玫共进早餐 (ZT) [打印本页]

作者: babebr    时间: 2014-11-10 09:11
标题: 与朱晓玫共进早餐 (ZT)
2014年11月07日 08:17 AM

张力奋

转自FT中文网

这绝对是我采访生涯中与被访者距离最近、几乎不用赶路的一次。我在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做访问教授,住半山上柏立基学院(Robert Black College)19室;朱晓玫到港大开钢琴独奏会,住51室。这几天,多在学院早餐时见到她,打招呼。她总是在餐桌上匆匆扒拉几口,又赶去练琴了。这位定居巴黎的华裔钢琴家,离开中国大陆35年后,第一次回祖国巡演。“一国两制”的香港,是她的首站。

约她星期一在柏立基学院早餐,是在小说家陈冠中、于奇夫妇为晓玫的接风晚宴上敲定的。晓玫与于奇是相知20多年的好友。那天午后,晓玫身着几乎成为她个人标记的一袭黑衫,缓缓上台,一个90度深鞠躬,转身、弯着腰,双手调整琴凳的高度,坐定,开始她每天必作的功课—— “哥德堡变奏曲”(Goldberg Variations)。一首30多年间她已在琴键上敲击过上万遍的巴赫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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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间有些老派英式风格的学院餐室:赭红色木地板,长餐桌。天色还早,餐室里只有朱晓玫、我和前后落脚的她的法国助手米歇尔。窗外,林间有飞鸟唧唧鸣叫,掠过柏立基学院蓝色的琉璃瓦顶。晨晖中,孕育温润的光泽。

1949年生于上海,晓玫是红色共和国的同龄人。今年,她65岁。在巴黎、伦敦、纽约、柏林,任何一个国际音乐都市,乐迷对晓玫的印象是她的低调、普通。除了琴键上的巴赫音符,她不露痕迹地生活。有一次,她在演出前去音乐厅练琴,进门时被保安人员挡住,告诉她,早上菲佣已经来过,不用再打扫了。她倒不以为辱。除了她的琴声,别的并不重要。她梳着这年头早受冷落的的同花头,过耳的短发,前额是流海,留有三十多年前中国国门初开时的印记。

我和她都点了份中式早餐。她走去自助餐台,取了杯橙汁,坐下。我用大陆最通用且不会出错的称呼,叫她“朱老师”。

我说,如此漫长的等待。你对回中国演出,好像一直很犹豫。为什么?你担心大陆的听众不能欣赏你?

“是的。太担心了!我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才理解了外国音乐。不过,最近很多中国的乐迷让我感动。他们不是专业音乐人,根本不知道朱晓玫是谁,但就喜欢我的CD,觉得我的东西不同,在网上到处找。”

前一天,港大独奏会上,最后是对话环节。主持对话的港大音乐系主任问她,为何要等30多年,才有这次故乡演出行?她答说,她已不再年轻,也不知道还能弹多久,不想再等。她说:“文革时,我们那代人没有书读,没有音乐,几乎十年中国没有学校。我想为我们这代人出口气,争口气。”说罢的那一瞬,听得出,她哽咽了。

我问她,你很怕回国吗?

“很怕!因为我从小出身不好,整天受批判,整天写检查,批评和自我批评。一场恶梦。那时,我12岁。有一次,我被关进一间小屋子,关了三天,让我自我检查。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很残酷。”

晓玫低着头,慢慢喝粥。完全没有料及,我们的谈话会如此快速地滑入她最不堪回首的那段人生。我扯开话题:你在巴黎演奏,也有这种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感觉吗?

“也有。有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台下的听众都是来审判我的。”

你为何只开很少的演奏会?

她转向坐在邻座的米歇尔,她的义工助手,也是她自传的捉刀者,一部有关晓玫的纪录片编导。她用法语向他核实了几个词。

“是我对自己没信心。我在中国国内受的教育,最大的残缺,是缺乏信心。我不相信自己。这很痛苦。每次演出前,我对自己就有100个疑问。演出后,还是在想,为什么我这个没弹好,那个没弹好。这种过分的缺乏自信,就变成心理上的残疾人。”

餐厅渐渐喧闹起来。柏立基学院,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专为远道而来的各国客座教授、学者和到访者而设的临时宿舍。近八点半,学者们开始露面,前来向早餐报到。餐厅的玻璃门前,有个朴素的中式回廊。回廊中间,落一个小庭院。阳伞下,三两花园椅桌,伴着四、五棵斜蛮生长的老树,向不高的天空,伸出枝丫的手指。

难道她对艺术的苛求、自责与完美主义,竟源于当年毛泽东时代那种忏悔式的自我批评?

“大家都这样。从小,我们没有自我表扬的,都是自我批评和互相批评。这跟国外的教育很不一样。那个年代,在中国,你总是在想,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第一次听闻朱晓玫的名字,是在伦敦,那是十多年前。一位懂音乐的友人说,有位女钢琴家,上海出生,旅居巴黎多年,在塞纳河畔过着隐者的孤独生活。独身的她,躲在音乐后面,只与巴赫为伴。她的成名作,就是此次首次中国巡演的曲目——“哥德堡变奏曲”。

晓枚对自己近乎苛刻,很少答应开独奏音乐会,且不愿选规模大的音乐厅。这次在港大,她担心音乐厅太大,曾提出只卖中间的座位。在法国与欧洲,她每有演出,有的场次的票提前半年售罄。演出后,她的粉丝几乎每次都全场起立,向她和她琴键下的巴赫致敬。在巴赫墓前的那场演出,她是用琴声为一位先人扫墓祭奠。中国人习惯在墓前跟逝去的长辈说几句话,得说出声来。她用的是音符。那天,是长达5、6分钟的掌声与全场起立。她把送她的一束花,放在巴赫墓前,久久躹躬。

我对她说,港大独奏会那天,我遇见几位她的中学同学,还有他们送的硕大花篮,题签上写着“晓玫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同学贺”。CD签名仪式上,我看到她与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拥抱,不多言语,眼中都见泪光。我猜是她的老同学。当时,一位男子指了指花篮,对我说,他就是晓玫的老同学。

“我知道有几位同学会来,没料想来了那么多。一个坐了轮椅,残废了。他原来学声乐的。没想到他会来。他已瘫痪,手也不能鼓掌,路不能走了。文革中,他的出身很好,但是他跟我们这些狗崽子泡在一起,也不去造反。我印象很深。”

晓玫将两丸药片放在桌上,像是维他命片。她用力把片剂掰成几小块,放入水杯中,等到化匀了,才慢慢吞下。晓玫说,这些中学同学,快50年没见面了。再度相逢时,已过去半个世纪。

我问,当年的老同学中,还有多少人在从事音乐?她摇了摇头,有些落寞与无奈。她说,寥寥无几。

“我们这代人,受的苦难太多,又去了农村。当时,我妹妹才13岁,她去了北大荒。那里的田埂非常长。出工时,队长把午饭放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尽头。谁先到达田头终点,谁有饭吃。你要是干得不快,就没吃的了。她晚上从没脱过衣服睡觉,都是裹着大衣睡。太冷了!最惨的是,我们这代人没文化,没书念。那时候,想听到一张唱片,要跑上几十里路寻找。七十年代初,我拿到一盘录音。是贝多芬的交响乐。转录时,我碰错了键,全都消掉了。我嚎啕大哭,好像死了人,所有人都吓坏了。抹掉的音乐,永远回不来了。”

晓玫指了指我的碗,粥要凉了。她侧身,请米歇尔帮个忙,帮她拿些水果。

我问她,为什么喜欢上巴赫?跟你的个人境遇有关吗?

“肯定有关系。因为东跑西颠,生活没有着落。在美国的几年,我换了35个住处。一个人,没有家,就没有安定感。这个安全感,得从音乐里头来找。”

朱晓玫经常说起这段故事:八十年代初,初到美国,她寄宿在一个美国人家庭。每天听到她死命练琴,家里人觉得心烦。他们说,你能不能少弹一点,我们都是有工作、要上班的人。“但是,我发现,只要我弹巴赫的曲子,他们就不说我。”

八十年代初,在美国的那几年,晓玫最是煎熬。她当过保姆,看孩子,做过清洁工,还帮人做过菜。只要那里有架钢琴,能让她练琴就成。后来,她搬到了一个宁静的小村落。临近1985年,美国的生活动荡无度。她想去巴黎闯一闯。村里的美国邻居听说了,都劝她别去法国。说到此,晓玫瞄了一眼她的法国助手,说:“我的美国邻居说,法国,糟糕的地方。你又不懂法文!待这儿。别走!”

竹笼屉里的点心,凉了。剩下的那只叉烧包,已无刚出炉时的光泽。晓玫说,最后,她还是只身去了巴黎。她对巴黎的最早记忆,是母亲的法国香水。文革中,香水瓶砸了。母亲是个钢琴家,是她的启蒙老师,还是个画家。在国门禁闭的年代,母亲时常提起远方的罗浮宫。晓玫说,她想闯进巴黎这个梦。

你出国很早。1980年。还记得第一次出国的情景吗?

“记得,离开北京时,就是生离死别。走了,觉得不可能再回来了。那时,出国的人很少,也没有想到世上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现在出国,在地球上走来走去,就如同上公园一样。那时候,我等签证,从1978年一直等到1980年,等了两年。”

晓玫的眼神,有些迷离。1949年,共和国成立。父亲在上海开的那家诊所,维持不下去了,一家人只能北上,投奔在北平的姐姐。姐姐在那里开了一家电料行,没过几年,也公私合营了。父亲的头上,悬着“内定特务”的巨大阴影,封冻了全家人的希望。熬到1980年,虽说中国国门初开,光亮开始回到人间,晓玫还是一心要走。

“对我出国,我妈妈就是不说话。我曾被拒签多次。等我拿到签证的一刻,她一下子哭了。她说,你拿到签证了,我失去我女儿了,你一去不复返了。我坚决要走,当时,我对中国非常失望。我甚至想,即便游泳也得出去。”她当时已考进中央音乐学院研究生。导师是钢琴名家周广仁教授。她说,孩子们,去吧。你们都还年轻。

餐桌的一角,放着两张朱晓玫的CD,其中一张是刚出的“哥德堡变奏曲(Goldberg Variations)”。今年六月,她应邀在德国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在巴赫的墓前演奏这首曲子。巴赫曾在那里担任乐长,长达20多年。此作品,作于巴赫的晚年,是他一生最重要、结构最恢弘的作品。全曲共30段变奏,加上前后两个主题。据说,1741年,一俄国驻德国的使节患上失眠症,要键琴演奏家哥德堡找他的老师巴赫写一些曲子,可供他失眠时演奏。这就是“哥德堡变奏曲”的来历。

为什么选了巴赫最难、最长的一部曲子?

“曲目长,在朋友家练琴的时间就能长一些。当时,每天我吃一个小橘子。一篮小橘子,10法郎。胡萝卜最便宜,加上米饭,好几箱方便面,就这么过日子。朋友们都担心我营养不良。好在老天爷有眼,我也没生病。每天就吃方便面,再打一个鸡蛋。”

为了不冷落她的助手,晓玫不时用英文、法文通报我们间谈话的进展。巴黎有恩于晓玫。在那里,她遇到第一个恩人,伊朗巴列维国王御医的女儿。她听了她的巴赫,她收留了晓玫,邀她住进家中。如同当年欧洲宫廷供养音乐家、艺人那样,她养了晓玫五年。

每天弹至少三、四个小时,你弹了三十多年的“哥德堡变奏曲”?每一次都有新的感验?

“弹琴,有时候感觉差一点,有时候感觉好一点。就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是生活自然的一部分。你并不觉得弹琴是件强迫的事情。”

聚光灯下的朱晓玫,比起餐桌上的她,更低调。看她出场,有些犹豫,像是被她的巴赫老师赶上了舞台。她谢幕,总是深深地鞠躬,面露歉意。你并不觉得她享受如雷的掌声与荣光。她只是老巴赫的仆人。老巴赫是晓玫的庇护所。经年累月地练琴,她的背已微微隆起。说话时,她很少用她那双弹琴的手,没有手势。

“巴赫,他非常平衡,非常深刻,非常高尚。生活中,那种高尚的东西,只有在音乐里找到。你想,以前在中国,完全不把你当作一个人,可随便把你关押起来,可随便把你杀掉。等到上大学时,就因为爸爸是内定特务,我上不了,姐姐也是。没有人信任你。巴赫的音乐里,你是一个人,平等的人。”

桌上,已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餐厅,已坐满。每张桌子,都有闲聊各自的故事。

当年的那架钢琴,还在吗?

“在。还在北京。父母去世后,就放在姐姐家里了。我母亲要我学钢琴。文革时,为了让我练琴,我母亲在严冬下披着厚厚的毛毯,在门外为我站岗。我最大的遗憾是,她从来没有听过我的独奏音乐会。每次回国看望父母,我嫌家里那架钢琴不好,不愿弹。没有心思。没那个心情。父母当时还住在北京的一个小破屋里,生活并无改善,也没有洗澡地方,很惨。那架琴,放在一个角落里,常年没调音了。回到北京,我不太想见人,自己躲起来,只陪着父母,不出去。我的自卑感,根深蒂固。”

你不是已经很成功了?

“我好的时候,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坏的时候,也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这是很复杂的问题,只能靠心理医生来解答了。”

这次,是香港大学CMT团队的苦心相邀,促成了她35年后首次大陆巡演。“香港,介于中国和西方之间,我有点安全感。”她说。

但此时的香港,正值多事之秋。我还记得,她举办独奏音乐会那天,在通往百年校园李兆基会议中心的路上,不时可见支持“占中”的激情标语。观众席上,有的学生可能刚离开金钟“占中”露营地的小帐篷,赶来聆听巴赫。

答应港大之后,中国大陆的经纪人也闻风追来,搭上便车,遂有这次携巴赫返故土之行。

晓玫似乎很难摆脱那段痛苦记忆。1980年,她第一次出国。妈妈想卖掉家里这架罗宾逊钢琴,凑钱帮她买机票。“我都找好买主了。他们到家里拿琴的时候,我妈一下子哭了。她说,你要走了,钢琴也走了,我还怎么活?我说,不卖!不卖了!这是架英国钢琴。外公是跟英国做生意的,他带回这架钢琴,给我妈妈当陪嫁。”

我开玩笑说,其实,当下中国最受追捧的民族乐器,不是别的,就是钢琴。据说,大陆学钢琴的人数,已超过3000万人。

晓玫将我的话,用法语翻译给米歇尔。他们大笑。她说:“学音乐,真得自己喜欢。要靠它去谋生,实在太难了!”

我问,你真觉得巴赫是一个佛教徒吗?那天的音乐会上,晓玫在对话时,提到了老子和佛教。

“我在跟听众开个玩笑。不过,我这么说,也有道理。巴赫有个名曲,就是《赋格的艺术》。他并没有写完。他的儿子说,是因为父亲病了才没有完成。但我有疑问。我觉得他是有意为之。”

你是说,中国古人讲的留白?

“这个留白的说法,有说服力。我一直有疑问,这个曲子,已经快到结尾。巴赫为什么不完成?他是个很严谨的作曲家,不会说停就停了?我觉得,巴赫有东方的哲学思想。”

如果巴赫老人坐在台下,听你的演奏,他会怎么说?

“我是中国人,不会说他很喜欢我。至少,我不会让他生气。”

你给了巴赫30多年的时间。见到他,想问他什么吗?

晓玫支吾了一会说:“我会对他说,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中国,也不认识中国人。但我要告诉他,中国人热爱你的音乐。我一直想跟他说这句话。中国的人口,占了全世界的一半......”

我慌忙纠正她:“朱老师,中国人口没那么多!占四分之一!”我很怕她的中国人口数据,变成现实。即便是预言,也很可怕。

晓玫正完成小碟中余下的几片西瓜。对一个钢琴家来说,她的手显得偏小,手指也不修长或骨感。我问及她的作息,她回答说:“早上一起床,得活动手指,去试琴,然后就是午觉,睡得越多越好。睡觉,是唯一让我放松的事情。”

每天要练多少时间?

“每天不一样。若能练上5个钟头,我心里就踏实了。”

我想起音乐会上那部以晓玫为主角的纪录片,除了阿尔卑斯山的冬雪、莽莽黑森林与林涧山泉,还有个钢琴边上来去自由的黑猫。我曾问米歇尔,这部影片,拍了多长的素材。他说,成品的12倍。他自嘲说,剩下的影像素材,绝大部分是猫的活动记录。摄影机,架在钢琴前。拍到猫很容易。要晓玫合作,很难。

“我是想,万物有灵啊。猫要拍进去,不光是人,山水啊,要万物的和谐。”晓玫笑着辩解。

——你自家的猫?

“不是。邻居家的。我的家那么小,养不了猫。我对猫有些过敏,但我喜欢猫。猫不打搅人。而狗就是要吸引你的注意力。猫非常独立。我怕狗。”

这些年,她经常提起老子。她说,出国前,她从没听说过老子。小时候,我拼命弹琴,读西洋书。约翰克里斯多夫,我知道。中国的东西,却知道很少。到了巴黎,是法国人告诉我,你们中国有位伟大的哲学家。

“在国外生活,没有中国的东西,你会生活不下去的。”

这次回大陆巡演,要去济南、上海、北京、广州。其中,在老家上海,加演一场。她说,北京音乐厅那场,是义演。父亲生前有托付,要我支持“临终预瞩”这个倡议,是罗点点、陈小鲁几位发起的。

“最近,一直在想办义学的事情,中国孩子学钢琴,要化很多钱。有什么办法能让孩子们学琴,但不用靠钱堆出来。”

上海是老家,你答应加演一场。

“去上海演奏,感觉会很特别。我很想我妈妈,想去我们家当年的老屋看看,就在法国公园的后门,一个两三层的小楼。去上海演出,是我替我的妈妈还个愿。”

我说,我问完了。她起身道别,去练琴。几分钟后,她匆匆返回餐厅,取走她忘在餐桌上的房卡。我问她,朱老师,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你排行老几?

她边撤,边回头回答:“我们家,五姐妹。我排行,老三。这个问题,请一定不要问我妈妈!”


早餐地点:

香港大学柏立基(Robert Black College)学院餐厅

菜单:

橘汁

皮蛋瘦肉粥

烧卖

叉烧包

西瓜

免费(已含在学院住宿费中)



作者: 大城市小市民    时间: 2014-11-10 09:30
上海广州一票难求
作者: morefeel    时间: 2014-11-10 10:53
只要是跟中国人有半点关系的都能炒作起来,更别说朱是成年后从中国出去的
中国人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抬高自己,,哪怕是自己意淫,大概是19世纪末以来被老外压迫的太久了
作者: frankhuxf    时间: 2014-11-10 10:57
巴赫的仆人,赞一个!可惜没买到票
作者: liss    时间: 2014-11-10 11:06
翻墙搞来的吧?
作者: DHL2007    时间: 2014-11-10 11:36
这辈子只弹一首曲子?
作者: bodyheat    时间: 2014-11-10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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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时候文艺访谈开始需要在后面贴出菜单了?!还能更无聊点儿不?
作者: Billchen    时间: 2014-11-10 14:01
(转帖)
11月9日,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演艺厅。朱晓玫。一场引发最大程度关注的音乐会,在一个“最小”的舞台上进行。
这些年,很少有一位中国音乐家能搅动沉寂之中的波澜。朱晓玫却吹起满城风潮——直到11月9日晚,归于凝神谛听。
在演出后的互动环节,感谢之余,朱晓玫说了这样的话:“来上海演出很不一般。我妈妈整整50年,天天想回上海,但是没有还她一个愿望她就走了,然后我回来了。一想到乐界很多老前辈都已经走了,他们都没有这样一个重新站在舞台上的机会,所以我这里弹一支巴赫的《慢板》,献给那些没有机会的老先生们。”
30变奏最后一个长长的重音后,咏叹调主题静静地重现。这次,朱晓玫前后两段都没有反复。在一处有意为之的停顿后,最后的G音轻轻奏响,又轻轻散去。
等到最后的余音殆尽,全场爆发出欢呼。在一段追念故人的讲话后,朱晓玫加演了巴赫的一支《慢板》,献给顾圣婴们。这首她曾在莱比锡加演的曲子,此番一改往日平静。朱晓玫指下和弦的力度逐一加重,音乐被推着不断向前,直至最后倏然消失。所有人都起立鼓掌。朱晓玫再度双手合十,向四周深深鞠躬。先前的错音已被忘却,在归乡的朱晓玫面前,每一个人都是支持者。
很罕见地,朱晓玫亲自为11月9日晚演出的节目册撰写说明。关于《哥德堡变奏曲》的描述如是:“我经常开玩笑说,这部作品是应该在药店里卖的,因为它是能让人找到平衡、舒畅和安宁的感觉,而不是让人睡觉的。这部作品共分32段,有主题、30段变奏和主题重现,30段变奏好像是我人生的30个章节,我人生的各种经历都能在里面找到。我经过多年的思考、揣摩和现场演奏,将30段变奏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主题到变奏24;第二部分,变奏25;第三部分,变奏26到主题重现。”
有一种说法:图雷克诠释了《哥德堡变奏曲》上线,古尔德解构了一切可能性,听朱晓玫,只为品味她这个人。
11月9日的演出,知名音乐学者、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杨燕迪品味的结果是“良上”。在他看来,朱晓玫的表现不算完美,前半程有些地方错音漏音,明显有适应的过程,“但是,对这个曲子,她有很深的个人理解,有东方的味道,非常柔顺自然。那些痛苦的、深思冥想的片段,尤其好,而弹快速的、炫技性的段落,可能受到年龄等各种因素影响,比较一般。”
具体到细节,堪称《哥德堡变奏曲》最重要的第25变奏,杨燕迪用“极其痛苦、极其伟大”来形容。
而在另一位亲临现场的乐迷君石口中:“如此前一些人担心和朱晓玫本人坦陈的那样,现场音乐会从来不可能十全十美。就技术而言,这甚至是一次充满缺憾的演绎——起头的咏叹调主题在头几个小节的惊艳后,并没有朝着‘出神入化’的方向发展。而从第1变奏开始,错音、漏音和气息上的突然停顿就贯穿全曲。在第5、第17、第23等考验快速技术的变奏中,朱晓玫的手指多少显得力不从心。”
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杨韵琳11月9日夜带着琴谱步入了音乐厅。她评价朱晓玫:“非常朴素,没有华丽的炫技,是一个女性版本,带有法国风味,虽然也有刚强的表达,但更给人以纤细敏感的印象。”
朴实,不做作,人和音乐非常统一,也是杨燕迪的断语。
朴实或许也在于,演出后的交流中,朱晓玫两次提到顾圣婴,提到上音17位老师,声音近乎哽咽。
回到音乐本身。“毫无疑问,巴赫会让我忘记一切。”朱晓玫在互动环节中说。《哥德堡变奏曲》已经历了100多个录音的演绎。300年前,凯塞林克伯爵用一只装满金路易的金杯作为对巴赫的酬谢。这也是巴赫终其一生最丰厚的物质回报。如今,一位中国音乐家,同样终其一生,来解读巴赫音乐中的永世精神。
这或许才是最动人的时刻。


作者: 王叔叔    时间: 2014-11-10 14:06
虽然歧视女性是不对的,可是女人弹钢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啊。
作者: Billchen    时间: 2014-11-10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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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版主
http://www.juooo.com/news/show/9653
   

作者: HAC    时间: 2014-11-10 14:18
真的没啥意思。
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36
昨晚现场的情况,朱老师走向斯坦威大三角,准备加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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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38
演出后,朱老师和观众们问答互动。与香港广州的独奏会不同,本次演出直接弹哥德堡变奏,没有播放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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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47
签售很火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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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47
嗯,这张俺特意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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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49
左面这位小辫兄据说从湖南赶来,门口买了2000元的黄牛票进来,是忠实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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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cfan    时间: 2014-11-10 14:50
演出后在休息室和粉丝们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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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ozinante    时间: 2014-11-10 14:59
本帖最后由 Rozinante 于 2014-11-10 15:0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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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评论看完感觉好像是“弹得一般,重点在音乐之外”……
作者: 拜倒红裙    时间: 2014-11-10 16:53
终于要来济南了吗。
作者: ypyp    时间: 2014-11-10 17:45
下载了朱晓玫演奏巴赫的音轨,听了,比西方著名演奏家的巴赫,明显有差距。所以,就不听现场了。
作者: faure    时间: 2014-11-11 09:29
演艺厅拉近观众与演奏者的距离,不错。
作者: 甲米    时间: 2014-11-11 22:55
昨天上午,朱晓玫在练琴后,接受了上海媒体的群访。部分访谈内容摘录如下:

Q:对《哥德堡变奏曲》的评价?
A:我觉得这部作品是巴赫最主要的曲子,通过这首变奏曲,我感觉自己走进了巴赫最精髓的东西。

Q:对于昨天晚上音乐会的感觉?
A:情况非常好。首先这个音乐厅,我弹了200多场音乐会,从来没有在那么好的音乐厅里弹过。观众的水准也令我很吃惊。在巴黎的时候,我一直不太敢回中国弹这首曲子,因为太长了,要一个多小时,我怕大家会觉得枯燥。结果昨晚完全没有这种担心。观众的提问都非常专业,我兴奋得不得了。跟我之前的想象真是天壤之别。来的都是年轻人,对古典音乐的了解、热爱,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一个男孩子还特意从湖南衡阳来,花了2000元买黄牛票,我心疼死了,我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古典乐的希望。

Q:您说对于乐迷出乎想象?还有哪些方面是您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A:这次巡演所到的城市都有着音响超级好的音乐厅。欧洲现在经济危机,中国正处在兴旺、强盛的时期,我真觉得很自豪。确实经济到了一定程度以后,文化艺术就有了可能。我觉得在中国,很有信心。

Q:您会经常回来吗?
A:中国有句话,“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自己弹得不好的时候,就不想再打搅大家了。今年我已经65岁了,就看自己还有能力弹不弹得下去。

Q:可以说“哥德堡”其实也像是您的一个符号,如果您的人生像“哥德堡”一样,您觉得已经弹到第几个部分了?
A:我一直在说,“哥德堡”就像是我人生的30个乐章。直到现在,我的喜怒哀乐都可以从里面找到。

Q:您昨天说弹巴赫是那种许愿式的,您怎么理解他那种神性和世俗性的平衡?
A:巴赫的音乐是人类精神的财富,他不是基督教,我总是要强调这点。我试弹给各个国家的人去听,就是想知道巴赫的曲子是不是对任何民族、对任何的宗教,都有穿透力,有说服力。结果是毫无疑问的。

Q:您怎样看待有些乐迷是出于对您的特殊经历,进而再关注到您的音乐上?
A:我想这个是不能分开的。肯定有人是听到故事后,对我弹琴更加注意。但是我昨天遇到一个男孩子,他很年轻,在7年前就找到了我全部的唱片。我非常感动,因为他不知道我的故事。

Q:在回上海之前,您有预计到会是这样么?
A:没有,这是一个意外。在巴黎的时候,我一点儿都没预料到。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也很感动。我妈妈抱怨了一辈子想回上海都没回成,我还了她的一个愿望。我自己也觉得很感动,上海对我这么欢迎。

Q:您从艺那么多年,有没有对最早用的那架老钢琴特别留恋?
A:非常。这个老钢琴救了我的命。小时候学琴就是从它开始的。妈妈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变卖光了,就剩下这架钢琴,她硬是不肯卖。后来在地震的时候,当时我是被“摇”出来的,是被钢琴的声音惊醒的,她救了我。后来又到张家口农场,在农场里,它跟随了我三年,就是在最恶劣的环境,没有暖气,冻得僵硬,没有琴弦,塞子都松了的情况下,它受了很多苦。
作者: liao    时间: 2014-11-12 08:54

11月7日《南方都市报》/  朱晓玫:现在把我捧得太高


11月2日晚,香港大学李兆基会议中心,一身简单黑衣,显得有些瘦弱的朱晓玫上台,开启了她首次中国巡演的序幕。当天晚上的演出非常顺利,现场鸦雀无声,朱晓玫用她35年来几乎天天演奏的《哥德堡变奏曲》,给嘈杂的香港,送去了45分钟难得的宁静。

   在此之后,朱晓玫还会去到济南、上海、北京、成都,最后将于11月21日在广州为这次巡演画上句号。与香港45分钟版《哥德堡变奏曲》不同,在内地的演出,将会是全本75分钟。在正式演奏之前,还将播出纪录片《一位中国钢琴家与巴赫》。据巡演策划人、乐评人张克新解释,之所以会播放35分钟的纪录片,主要是考虑迟到观众,因为《哥德堡变奏曲》一旦开始演奏,中间没有停息,再无入场机会。

    朱晓玫的这次巡演,消息一发布,便引发了国内古典音乐圈的热潮。大家在议论,在等待,希望能到达现场,亲自用双耳听到音符的奏出。

    是什么力量让人们翘首以盼、饱含热切与真诚?巡演开始前,南方都市报专访了朱晓玫。

    演奏

    很多人知道朱晓玫这个名字,大概都因为乐评人张克新发表于2011年的一篇文章。在这篇名为《寻找朱晓玫》的文章里,张克新在偶然听到朱晓玫录制的《哥德堡变奏曲》后“惊为天人”,之后便开始了寻找朱晓玫的历程。

    最终,张克新在塞纳河畔拜访了朱晓玫,并深深为朱晓玫的人格所感动。在《寻找朱晓玫》的结尾,张克新写道:“古典音乐是一辈子的追求和热爱,用心感受,传递上帝的声音,才是钢琴家的使命。以出人头地为目的,以挣钱为目标,手下的音乐怎么保持纯洁和心诚?即使上升到这个高度,朱晓玫也是中国钢琴家的榜样和旗帜。”

    这次朱晓玫的中国巡演得以成行,也有赖于张克新的努力。“朱晓玫对国内的情况确实并不太了解。”张克新说,她一方面担心观众素质会影响到她的演奏;另一方面,她之前也了解到,现在国内大多都喜欢一些技术很好的,喜欢弹浪漫作品的钢琴,而她是专门弹古典作品的,很安静,也没有炫技的色彩,担心观众无法接受。

    “国内情况现在早已不同了,尤其是在一些大城市,观众非常多元化。”经过张克新的劝说,朱晓玫最终勉强答应下来。曲目上,朱晓玫最终选了非常学术性,但又是她的代表曲目的《哥德堡变奏曲》。

    事实证明张克新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几乎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11月9日,朱晓玫在上海独奏会门票开售后48小时售罄,在乐迷的要求下,最后不得不在11月13日加演一场,最后竟在10分钟内被抢空。在国内,过去仅仅能听到朱晓玫的录制作品,这次巡演,无疑是块试金石。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这一次你演奏《哥德堡变奏曲》花了很长的时间,这个作品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它对你的意义是怎么样的?

    朱晓玫:我是在很奇怪的情况下接触到它的,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名曲的存在。我在美国时,非常艰难,没有自己的住所,一直住在别人家里。我当时也会用主人家的钢琴练习,他都很不高兴。唯有当我弹《哥德堡变奏曲》时,他就什么都不说了。于是我就开始天天弹这个曲子。《哥德堡变奏曲》在国外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它能让你不烦躁。我也是越弹越喜欢,别的东西都会让你烦躁,唯有这个曲子,让大家都能安静下来,不烦躁。

    南都:那是不是不让人烦躁就是《哥德堡变奏曲》对你最大的意义?

    朱晓玫:仅仅是不烦躁,说得太简单化了。它可以让你休息,可以让你考虑,可以让你找到平衡。现在的世界非常非常嘈杂,吹吹嘘嘘,很多东西都是吹捧出来的,你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很难。而这个曲子就是让你找到安静,安静的定义不仅仅指的物理上的安静,而是可以让你安下心来,可以舒服,可以清楚地想问题,就是在嘈嘈杂杂的现代社会中找到一块净土,所以这曲子我一直很想带到中国来。巴赫的平衡、安静,其实正是中国人寻求的最高境界之一。这首曲子让我受益匪浅,每天早上弹一遍,就像打坐一样。

    到今天,这个曲子我已经弹了25年。很少有一个曲子能让我弹这么长时间,可以说我这辈子把精力都花在这个曲子上了。这让我想起了郑板桥,他画了40年的竹子,他曾说过,我觉得自己不会画了时,才是自己画成熟的时候;一旦觉得自己画得不错了,那就是在走下坡路了。我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练这首曲子。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会弹了,曲子实在是太难了。但这时候,我往往就能开辟出一个新天地;有时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但这也正是我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南都:从演奏上来说,《哥德堡变奏曲》的难度在什么地方?

    朱晓玫:首先是技巧上,这首曲子是巴赫为有两个键盘的羽管键琴所创作的。现在你得在一个键盘上演奏,所以难度非常大,两只手得穿来穿去。但是我觉得技巧上的问题始终不是最难的,现在技巧好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中国那些年轻的钢琴家,他们的技巧真是让人望洋兴叹,实在太棒了。

    在技巧之上,我觉得更难的是怎样才能把观众抓住,怎样才能让观众比较容易听?再有就是找它的音速不同,找它的意识、性格也是不同的。在我看来,这也正是音乐上最难的地方。很多人的技巧很早就完成了,到了很高的高度,但能不能真正吸引人,让观众真正跟着你走,不觉得你的东西烦,差别就体现在这个地方了。

    对这一点,我的体会非常深。在国内的时候,我也曾疯一样地练技巧,到了美国以后就被老师说:你就是手指会动,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在国外待了三到五年,我就觉得寻找音乐上的意境是几种因素。这些东西是无法用语言跟你说清楚的,简单来说,就是你究竟是在音乐之外敲敲打打,耍耍技巧;还是能够真正走进音乐里面,把作者的意图传递给大家。作为演奏者,其实我们就是一个传声筒,你不需要做什么东西,只是去传递。掌握这个道理后,你就觉得好办多了。没什么好炫耀的,其实我们就是作曲家和观众间的一个传声筒。

    巴赫

    2014年6月21日,德国莱比锡圣托马斯教堂,朱晓玫应邀演奏了《哥德堡变奏曲》,成为第一位在巴赫墓前举办独奏音乐会的钢琴家。演奏结束后,朱晓玫把观众送上的鲜花献给了钢琴背后的巴赫,并深深鞠躬。

    在之后的采访中,朱晓玫说,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奇迹,“上帝安排这样一个月,这样一次见面,在他的墓前,跟他对话,弹他最重要的一部作品,这是我之前从未想过的事情,我真的有一种跟他对话的感觉。这就像中国人经常会去父母墓前跟他们说话是一样的。”

    朱晓玫说,巴赫音乐中的宁静、平和,实际就是中国文化最高的追求,这使得中国人很容易接受巴赫。但吊诡的是,巴赫在中国却始终没有受到真正的重视。

    “就现在来说,这样的情况非常普遍,任何人都喜欢听拉二拉三这样的大众曲目,喜欢听浪漫派或浪漫派后期的作品。巴赫是非常小众的,如果要你一场从头到尾都弹巴赫,那票房可能就危险了。”乐评人、上海音乐学院副教授田艺苗说。

    “巴赫是需要你深度聆听的,不仅仅是曲调优美,你还可以去听它的内部节奏,多声部间是如何对话的,所以它是经得起反复聆听的。但如果你是第一次去听,可能不太能感受到它的好,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消化的,不像浪漫派的曲调。”田艺苗说,这就是巴赫的音乐,它是一种抽象的力量,听完以后,你不会觉得他在说什么,表现什么,但他又是一个属于所有人的东西,可能更适合中年人来听。

    南都:这次演出,一场下来只演奏《哥德堡变奏曲》这一首曲子,非常长。对观众来说,难度应该也是非常大的。

    朱晓玫:非常难,所以我对观众会不会有很大的反应,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包括演奏时,下面可能会有很多声音,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觉得什么都是正常的,毕竟在国外,他们对巴赫音乐是有一个传统存在的,但在中国,巴赫的音乐始终受到不公平待遇。

    从很早开始,中国就把巴赫音乐局限在宗教音乐的范畴中。我觉得这是很糟糕的,巴赫的音乐是全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绝不仅仅是宗教内容,它远远超出了宗教,超出了东西方的界限。最好的例子就是我自己,我是不信教的,但巴赫给我的滋润、营养是无法传递的。你不要害怕这些东西,我刚开始弹的时候也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一样,但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要坚持,听个十场以后,你就会慢慢找到共鸣。

    所以千万不要害怕,让自己安静下来,用一个钟头的时间,来听音乐会,或者听一张唱片。时间虽然并不多,但慢慢你的收益就会不得了,你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安静下来了,也不再想去沽名钓誉,那些实在是没什么特别意思,因为钱再多,学历再高也无法满足你精神上的需求。但音乐,音乐上的那种美一下就能让你满足了。

    南都:这是不是也是你反复弹那几个作曲家作品的原因?

    朱晓玫:说起来也是很自私的,我为什么要弹它,因为我喜欢,我舒服,没什么其他的目的,就好比是这东西好吃,我喜欢吃,那我每天都想吃这个东西。我弹《哥德堡变奏曲》弹了25年,潜移默化中,让我有了一种满足感,是别的东西都无法给我带来的满足感,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南都:除了《哥德堡变奏曲》,巴赫的《平均律》也是你弹奏比较多的曲目。

    朱晓玫:是的,很多钢琴家都有这个体会,每天早晨开始都弹《平均律》。像肖邦这么伟大的钢琴家,他每天早晨开始弹的就是《平均律》。

    巴赫的音乐是一样的,我非常欣赏的几个音乐家,都非常崇拜巴赫。首先是肖邦,他处处在学巴赫的谱调、手法;再有就是贝多芬,他说巴赫不是小溪而是大海,因为巴赫的德文名就是小溪的意思;还有就是门德尔松以及舒曼。可以说他们四位崇拜巴赫崇拜得五体投地。

    南都:你最早接触巴赫是什么时候?

    朱晓玫:像所有中国学琴的孩子一样,我从五六岁就开始弹小步舞曲。当时就觉得特别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慢慢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是它给人的一种平和,一种快乐,它不是大悲大喜的,而是很清淡的,让人非常舒服、平稳的东西。

    不过最初我对巴赫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喜欢,这是一个过程。“文革”时,我被下放到张家口的劳改农场,当时也偷偷练了一下钢琴。那地方在塞外,冬天时也没有暖气,非常冷,我的老师潘一鸣先生就跟我说,你最好的取暖方式就是练巴赫,最后练它不只是身体暖和了,而且心也暖了。

    之所以练巴赫的作品很容易取暖,是因为它的声部很不同,四个声部,你得用一只手摁住一个声部,然后用另一只手去弹其他声部。在这个过程中,你不是一个音弹完就完了,而是得保持住,因为声部不一样,保持这个声部再弹其他声部,于是就有撑和压手指的过程。

    就像你认识一个人,你喜欢他,跟他时间呆久了之后就觉得很舒服,你跟他在一起也就很舒服了。

    南都:你演奏过那么多次巴赫的作品。怎样的演奏,在你看来,才是真正好的呢?

    朱晓玫:一般大家都说我演得很好,发挥得很好,那都是自我在主导的一种发挥。我觉得最好的境界应该忘记了自我,你不会去想自己该如何发挥,而是有一个管道,上面的东西通过你传出来。你既不知道时间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观众也感觉不到剧场的存在。这种状态是非常难得的。

    就像《哥德堡变奏曲》,我弹了那么多场,让我感觉很成功的,大概也就两三场。当你进入完全的忘我状态时,那个能量很不得了,音乐是直接冲向观众的。

    这种体验,主要出现在我演奏初期的时候。我今后还会不会有,我自己都觉得很难。如果是现在,当我被推到这么高的台上,我觉得这种感觉会越来越难找到了。

    演奏其实是一件非常苦的差事,我几乎每次演奏完都觉得自己没有脸去见观众,有时候甚至想临阵脱逃。尤其是现在把我推得这么高,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南都:现在这么大名声对你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这么大的压力吗?

    朱晓玫: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希望自己永远做一个很普通的演奏家。我不喜欢大厅、舞台,我喜欢小的地方,去跟观众进行很简单的交流,他们说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我愿意跟这样的观众交流。

    我很不喜欢在大厅中演出,每次演出也从不做广告,不跟我的朋友讲。我真的很难接受,像做生意一样去卖票,我觉得要来就是缘分,不用去推销。我刚到巴黎时,有一次在一个很小的地方演出,大概只有二十多个人,但我觉得我弹得非常舒服,我觉得跟他们很接近,也更有能力把他们说服。

    故事

    除了朱晓玫演奏的巴赫,让她获得巨大声名的,就是她的故事。2007年,朱晓玫的自传《河流与她的秘密》在巴黎出版。这本自传讲述了朱晓玫从张家口劳改营到哥德堡的传奇经历,在西方引发热潮,成为他们了解“文革”的一个重要窗口。

    1975年,朱晓玫从河北回到北京。恰在此时,中国开始有国际音乐家访华。到1979年,小提琴家斯特恩、指挥家小泽征尔、卡拉扬,小提琴家梅纽因都相继访华。斯特恩的中国之行更是被拍摄成纪录片,名为《从毛泽东到莫扎特》。这部在1981年放映的纪录片,获得了当年奥斯卡最佳专题类纪录片奖。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让当时中国的音乐家有机会与国外的大师接触,并获得出国的机会。朱晓玫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于1980年考取了位于波士顿的新英格兰音乐学院的钢琴音乐硕士。成为第一批出国留学的音乐家。

    南都:“文革”结束后,你从张家口回到北京以后,很快就出国了。这段经历是怎样的?

    朱晓玫:我是1975年回到的北京,之前在石家庄,那里根本就没有钢琴学。在北京,我做了很短时间的社会青年,当时也是每天练琴,什么都弹。

    我一直都很想出国,当时对国内也已经没有信心了,学东西实在太难了。我也很清楚,西方音乐的中心肯定是在西方,我想到那里去继续我的事业,我几乎是第一批走的。

    刚刚也谈到,到美国以后,老师听了我弹的东西以后,全盘否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我也不知道究竟该干什么。直到十年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他说的意思。

    这个过程也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讲完的。在美国时,当时几乎是没有成为音乐家的机会的。我当时在饭店工作,也做清洁工、看孩子,做保姆,经常是五六个工作一起做,根本没时间弹琴。后来我就决定到法国闯一闯,没想到到了法国以后,一切都顺得有些不可思议。

    南都:你到法国后就开了自己的第一场音乐会。

    朱晓玫:第一场音乐会是我自己想开的,当时我见到一个很漂亮的教堂,那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座教堂,名字叫圣日耳曼教堂(编注:建于公元6世纪的罗马式教堂,笛卡尔长眠处)。我就特别想到那里开一场我的音乐会。所有人都嘲笑我,说我既没朋友,也没有钱。我说我就是想弹,如果有一个能听懂的,那我就很高兴了。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去了有两百多人,我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教堂遍地都坐的是观众。那场音乐会给了我很多信心。

    南都:这么说来,初到巴黎是你最开心的时候了?

    朱晓玫:我觉得人奋斗,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真是其乐无穷。等你爬到了一定的高度,大家都说你好、夸你的时候,你就已经不一样了,因为夸你的人有很多种原因。所以我觉得奋斗的过程其实是最美的过程。

    南都:也确实有很多人把你的经历视作传奇,进而来理解你演奏的作品,你认同这种方式吗?

    朱晓玫:我拒绝讲故事,在国外也是如此。我希望用我的音乐来打动观众,而不是我的故事,这种原则我要一直坚持下去。艺术如果有说服力,这些故事就不再需要讲了,不在话下了。我的自传几乎是出版方找律师运作了三年,被他们逼得不得不写的。在这种情况下,这本书出来以后,我一直拒绝采访,也拒绝将其翻译为中文。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提的,我的故事不如我们这一代人的故事。在我们这一代人里,我已经是很幸运的了,那么多不幸的人,但没有人去听他们的故事。我觉得我自己根本没有权利讲我的故事,如果有一天能讲,我会去讲他们的故事,他们当中死的死,残的残,放弃的放弃,而我其实是个幸存者。

    这次我到上海演出,我肯定会想到上海音乐界的前辈,像顾圣婴、李翠贞,都是在“文革”刚开始就过世了。当时上海音乐学院刺杀、被杀、被打死的共有17位老前辈,我也希望把《哥德堡变奏曲》作为一首安魂曲献上去。

    生死

    现在,朱晓玫住在塞纳河畔的一栋房子里,既没有邮箱,也很少接别人的电话。“我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是很悲惨的,每天好像就是只练琴,只有音乐。但也只有它能够使我满足,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她也是法国巴黎高等音乐学院的教师,今年将从学院退休。

    对于音乐会,“我每年都会限制在20到25场,最多30场。”朱晓玫说,她的精力也仅够做这些,不可能像年轻人一样有那么大本事了。

    对朱晓玫来说,回国非常简单,就是很认真地演奏。但是此次巡演的策划人张克新觉得,面对国内现在嘈杂的古典音乐,尤其是钢琴界,有像朱晓玫这样演奏家的出现,不论是从榜样还是旗帜来说,都是希望告诉大家,钢琴其实可以这样弹。中国人也是可以弹成这样的。

    南都:你最近录了巴赫的《赋格的艺术》,这是很艰巨的一个任务,为什么你想要现在这个时候完成这件事情?

    朱晓玫:我觉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掉了,所以我得赶紧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了。

    《赋格的艺术》是巴赫最后一个作品,也是他最杰出的一部。为什么?我觉得对一个东方人来说很容易理解,中国音乐是没有谱调的,赋格有时候也是某个声部同时进行。很少有人达到这种境界。巴赫实际并没能完成这部作品,然后就离开我们了。但在这个作品之后,没有人再敢写赋格了。贝多芬曾试着去写,但仍然无法跟巴赫相提并论,贝多芬是片段的赋格,而巴赫是一个完整的东西。如今更是如此。对于这么伟大的东西,我这一辈子就是不吃不喝也得把它录出来。

    除了《赋格的艺术》,唱片公司一直希望我能录全部的巴赫作品。我跟他们说我当然会去做,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绝不会说滥竽充数、多快好省地去做这件事。《赋格的艺术》我前后“啃”了五年,直到我真正有把握了,才会真正去录它。

    南都:除了巴赫的《赋格的艺术》,你其实也录过贝多芬的奏鸣曲(O P.111)和舒伯特奏鸣曲(O P.960)。这两个作品也是两位作曲家的临终之作。你似乎对“最后的作品”特别感兴趣。

    朱晓玫:佛经常讲,生死是人生最重要的问题。但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大家很少认真去想过“生死”,都是想着赚钱,成就事业之类的。我一直对生死的问题很感兴趣,我就研究了他们两位的这两首作品,因为它们都是最伟大的奏鸣曲。

    南都:在他们的曲子中,对于死亡会有某种兆示吗?

    朱晓枚:他们是有感觉的,这些人是不可能没有感觉的,但是每个人对于死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贝多芬在O P.111中,对死亡的感觉是追求一种安宁,因为它在第三乐章结束时,已经不存在任何欢快、震动的东西了。所以很多人说它的结束是一个微笑,是一个微笑的佛,追求一个光明安静的世界。而舒伯特,则是很欢快地结束的,但在O P.960的第二乐章,你能明显感受到这种悲伤,在这一部分我觉得任何石头心肠的人都会落眼泪,非常动人。

    我本来是想做四个大家的最后一个作品,我也研究了海顿和莫扎特,但都还没有录。莫扎特的最后一个曲子也非常好,他就像一个13岁、17岁孩子写的那么天真,我觉得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到老、到死,都还是童稚未退,保持着向上追求的孩子一样的心,你感觉不到任何衰老的痕迹。这是非常动人的。海顿最后的一部作品已经预示贝多芬的到来,他是一首像贝多芬的奏鸣曲一样的作品。

    巴赫让我感受到一种气氛,他最后这首是没有写完的赋格,我感受到一种不祥的预兆。究竟是他不愿意写完,还是他就真的没有写完,一直是一个争论。《艺术的赋格》,它的每一完成,我觉得是一种佛教的思想,那就是生生不息。

    南都:你现在会有需要直面死亡或者处理它的急迫感吗?

    朱晓玫:我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在北京的这场演出,我要把它捐献给生前预嘱推广协会。他们探讨的是人究竟应该怎样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如何走,我觉得对于现在的中国,也是时候让大家也来考虑这个问题了。




作者: hpstudio    时间: 2014-11-12 09:18
本帖最后由 hpstudio 于 2014-11-12 09:20 编辑

也许她吸引国人的不是她的巴赫而是背后的故事,她只是文革中遭遇迫害的音乐家中的一个典型,其实在国内巴赫的音乐会审批是非常严格的,因为他的音乐多属教会曲目。对于主办方来说这次真不容易。
说到哥德堡还是古尔德能洗涤我的心灵。

作者: morefeel    时间: 2014-11-12 10:33
南都这报道 真理部肯定又不高兴
作者: LinGuang    时间: 2014-11-14 13:00
11月9日现场作品分享:
作者: ypyp    时间: 2014-11-15 01:49
朱女士的故事比她的琴音更美妙。
作者: 167    时间: 2014-11-16 01:11
朱女士的故事比她的琴音更美妙。
ypyp 发表于 2014-11-15 01:49

张克新的炒作能力一流


作者: 乐乐    时间: 2014-11-16 07:43
本帖最后由 乐乐 于 2014-11-16 08:15 编辑

前年托人从国内带了6、7张朱的CD,听了一阵就收起来了,后来一个朋友聊起朱,就索性全送给他了,没想到她这么火,我走宝了,呵呵!
作者: jamesyancn    时间: 2014-11-16 10:44
现在流行炒作。。
作者: morefeel    时间: 2014-11-16 11:58
朱女士就是张克新象在新疆和田挖玉石、湖北十堰挖松石、四川凉山或云南保山挖南红玛瑙、钓鱼岛采红珊瑚那样炒作出来的,琴艺谈不上出众,但经历有很大的炒作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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