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科学家们的眼里,这个统治世界的质朴秩序无所不在。大到茫茫宇宙,小到微观粒子。整个宇宙都是按照一个单一的,质朴的,具有惊人的优美的数学原理运行的。也许有一天,并且他们坚信会有这么一天,人类会揭示出这个秘密。约翰.惠勒(John A. Wheeler,美国物理学家),曾描绘过这个美好的前景。他相信,“总有一天,有一扇门肯定会开启,显露出这个世界的闪闪发光的中心机制,既质朴,又优美”。今天,我们虽然不知道这个中心机制是什么,但我们已经可以感觉到它的美。这种美在人类思维上以数学公式方程或物理定律而体现(物理的本质就是数学)。在空间维度上以绘画的形式体现,而在时间维度上则就以音乐的形式体现。数学,绘画及音乐仅仅作为终极秩序在不同维度上的投影,就已是如此的美丽了。它们诱使我们去向往那个终极的秩序。
美国科学家道格拉斯.霍夫斯塔特(Douglas Hofstadter)在1979年写了一本很厉害的书,书名叫“戈德尔,埃舍尔,巴赫:一条永恒的金带”(Godel,Escher,Bach:an Eternal Golden Braid),拿了当年的普利策奖。霍夫斯塔特在埃舍尔的绘画中及在巴赫的音乐中都发现了数学中的悖论。戈德尔(Godel)是德国数学家, 通过对悖论的研究发现了“不完备定理”,而这种深奥的数学定理竟然也能从绘画及音乐中找到。霍夫斯塔特不禁感慨到,“我认识到,戈德尔,埃舍尔,巴赫不过是某种中心机制在不同方向上的投影。(I realized that to me, Godel and Escher and Bach were only shadows cast in different directions by some central solid essence)。”
虽然是一名数学系的毕业生,但惭愧的是我的数学知识尚不足以完全明白戈德尔的深奥理论。所以先撇下他不谈,只要知道他的不完备原理来自于罗素常挂在嘴边的自指性悖论(Self-reference Paradox)。这种自指性悖论从公元前6世纪希腊哲学家艾皮米尼地斯(Epimenides)提出那个著名的说谎者悖论开始,就一直困惑着人类的大脑,直到1931年戈德尔提出了那个惊人的不完备定理为止。说谎者悖论来自艾皮米尼地斯的一句话,“所有克利特人都说谎(All Cretans are liars)”。这句话从局部上来看没一点问题。但从总体上来看,考虑到艾皮米尼地斯自己也是一个克利特人,就有点不对劲。因为有人会问,他自己说谎了没有。理论的东西说起来太复杂,还是去看埃舍尔的瀑布和巴赫的卡农。
这是荷兰画家埃舍尔众多让人眼晕的绘画作品中的一部,名字叫“瀑布”。在这副画中,假如我们顺着圈中的水流看下去,水流在每段路上似乎都是完全正常的,自然的。但最后,我们突然惊讶的发现,水流又回到了瀑布的上方。作为整体来看,整个的圈显然是不可能的,悖论出现了。这是绘画中的悖论。
我一看到霍夫斯塔特的书就把“音乐的奉献”翻出来认真听了一遍。说实话,以我这种业余爱好者的功力,很难听出来巴赫在“音乐的奉献”中是如何转调的。后来我在克劳斯.艾达姆的“巴赫传”(Johann Sebastian Bach, Klaus Eidam)看到了作曲家指挥家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对巴赫音乐的分析才相信了霍夫斯塔特。伯恩斯坦是这么说的,“五度循环的十二个调式形成了十二个调式的封闭的圆圈…巴赫把调性控制的非凡的结构完善和系统化了…可以自由而随心所欲的从一个调式走向另一个调式..可以随意的变音…” (伯的原话很长,我摘了几句且顺序有调整)
美国有个教授,叫拉瑟拉奇,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她把南瓜苗置于巴赫的音乐之中,结果小幼苗的生长令人惊奇的偏向了扩音器。如果你要说巴赫音乐中的情感象打动人一样去打动了南瓜苗,那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同意。人和南瓜苗之所以能与音乐共鸣,用神探亨特的口头禅可以解释:“上帝安排的”。开普勒在他的名著“世界的和谐”(Harmonies of the World)一书中给出的解释更专业些。他说,“人们可以追问,灵魂既不参加概念思维,又不可能预知和谐关系,它怎么可能认识外部世界已有的那些关系?对于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所有纯粹的理念,或如我们所说的和谐的原型,是那些能够领悟它们的人本身所固有的。它们不是通过概念过程被接纳。相反,它们产生于一种先天性的直觉”。也就是说,无论是人类还是南瓜苗,宇宙神秘的秩序已经被其本身所固有。而人类和南瓜苗一样都没有意识到,当外部的秩序进入人和南瓜苗后,自然而然的触发并影响了内部的秩序。泡利(Wolfgang Ernst Pauli,物理学家,1945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则把这种与生俱来的内部秩序称为“灵魂的原始映像(Images)”。莫扎特的音乐能增加牛奶产量,能治病救人,能唤醒沉睡的植物人应该都是同样的道理。不过这次沙龙总理睡的太死,莫扎特的音乐也放了很久了,效果还不明显。我觉得要怪他那两个儿子太实诚太信莫扎特了。依我看应当加大药力,莫扎特不行了,换巴赫。顺便把拉瑟拉奇的实验说完,后来她又找了一根南瓜苗,这回放的是摇滚乐,结果小幼苗同样令人惊奇的朝着远离扩音器的方向生长。我认为这种现象不含有任何贬低摇滚乐的意味。而摇滚乐则是我除了古典音乐以外唯一喜欢的音乐形式。
汤姆汉克斯(Tom Hanks)的剧集“兄弟连(Band of Brothers)”中曾引用了贝多芬的最后5首弦乐四重奏里的一部。那是在影片快结束有一集的开始处:德国人默默的在街上整理着废墟,边上有四个德国人在演奏四重奏。一个美国大兵说是莫扎特,另一个军官说,那不是莫扎特而是贝多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演奏的是贝多芬升C小调的第14弦乐四重奏(Op. 131)中的第6节柔板。我觉得导演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是在暗示观众:虽然德国人制造了人类的巨大灾难,但是不要忘了写出这种音乐的人也是德国人。我赞赏这种小聪明。这比弱智的在电影里区分好人坏蛋的无极强了不知多少倍。当我看到谢无欢小朋友在无极里幽怨道,“这使我失去了一个当好人的机会”,顿时松了口气,因为终于可以量化无极的弱智程度了。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不再在电影里分好人坏蛋了。考虑到我本人的智力中等偏下,这个量级还可以再低些。如果cut掉张倾城光着身子被真田小队长压在身下拧来拧去那段,对于学龄前小朋友,无极不失为一部精彩的陈凯歌作品。
对于在兄弟连结尾的引用,除了上述那是寓意深远的暗示外,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为,预示着战争残暴的混乱即将结束,新的秩序将回归这个世界。顺便说一下,贝多芬这首四重奏是没有分节的,应该是一气呵成,后来为了方便分析,分成了七节。
四重奏一向被认为是一种和谐的对话,是各种秩序相互干涉形成新的秩序。贝多芬死前四重奏达到的高度可以用诗人歌德(Johann W. Goethe)评论巴赫音乐的话来衡量,“似乎那永恒的和声同自身对话,似乎是上帝在创世纪前的片刻胸中的心声。”这里又提到了上帝,但没有煽情。因为这个上帝就是物理学家心中那个中心机制,那个终极秩序。1925年,海森堡(Werner Karl Heisenberg,德国物理学家哲学家,1932年诺贝尔物理奖)在北欧的赫尔格兰(Helgoland)岛上修养,顺便想想当时快要浮出水面的量子力学,有天晚上海森堡算到半夜3点,终于通过计算发现了原子内部那异常美丽的结构。这哥们认为“大自然如此慷慨的将珍贵的数学结构展现在我眼前”,兴奋坏了。当时海森堡肯定认为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关于终极秩序的秘密。24岁的海森堡在半夜跑到荒岛的南端,爬上了一块突兀在海中的一块巨石,象雕像一样站着等待着太阳的升起。虽然海森堡后来意识到他的发现远不是科学的终极。但是他在暮年终结一生时还是说,“我是足够幸运的,当亲爱的上帝还在工作时,我能越过他的肩膀看了一眼。”这跟听到上帝创世纪前的片刻心声是一个意思。可惜海森堡只是看了一眼,再多看会就好了。多说一句,海森堡是弹钢琴的,据说弹的不错。海森堡长的也很帅,气质上接近维特根斯坦。后来他为纳粹德国造原子弹,无论是他因为坚持正义故意算错了一个结果,还是因为粗心大意而算错,总之正是因为海森堡,希特勒才没有造出原子弹。
还是回到贝多芬。贝多芬自己是怎么看待音乐对人类情感的作用呢。傅雷翻译罗曼罗兰(Romain Rolland)写的“贝多芬传”里面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贝多芬弹奏一首钢琴曲,狂风暴雨的演奏带动着听众大起大落,听众们嚎啕大哭,没有一个不落泪的。当贝多芬弹完,看着这些泪流满面的听众,耸耸肩,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都是傻逼。艺术是火,艺术家是不哭的”。傅雷翻译了这个故事,大受震动。觉得还不过瘾,跟他的儿子钢琴家傅聪说了好几遍,还写在了傅雷家书里。让傅聪把这种境界作为终生努力的目标。也不知道今天的傅聪达到了这个境界没有。傅雷后来死的很惨。那时的中国,再强的牛人也无法扼住命运的咽喉,1966年傅雷服下巨量毒药,翻腾而死。而他的夫人朱梅馥随后则自挂窗梁,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傅雷夫妇死后,贝多芬也基本上从中国绝声。直到七十年代,终于有人想明白了,贝多芬对社 会 主义没那么大危害。然后从贝五命运交响开始,贝多芬的音乐又解禁了。直到今天,一提贝多芬,人们就想起贝五开始的“命运敲门声”。前阵子看CCTV新闻,在汪道涵的追悼会上竟然没有放哀乐,放的是贝五“命运”。可能CCTV也觉得这有点怪异,赶忙解释说这是因为汪老生前(应该是死前)最喜欢听这部曲子,暗示不含其它暗示。
如果说音乐一直被秩序所统治,那紧接着问题就来了:这种秩序在音乐中的体现是一成不变的还是不断变化的?呵呵,当然是一直在变化的,不然那么多研究音乐史的人靠什么混饭吃。翻了那么多本有关音乐发展的书,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提到最根本的热力学第二定律呢?关于任何XX历史的研究,我觉得,都可以看到热力学第二定律这只看不到的手,这是亚当斯密说的手。热二定律指出(只有科学才有权指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从有序到无序。并且定义了用熵(entropy)来表示一个孤立系统(Isolated System)中有序状态,熵值越低说明有序度越高,熵值越高则越无序。热二定律的结论就是任何系统的熵值总是在不断增高,这是不可改变的,除非时间停止或者倒流。物理学家已经证明,宇宙从诞生那一天就一直被这个定律牢牢抓住,逃脱不开。只要是在这个宇宙内,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得遵循热二定律。热二定律是如此的牛逼,真正的英明神武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以至于在1900年普朗克(Max Planck,德国物理学家,191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在准备进军诡异的量子力学时,他将整个世界都抛在脑后,甚至连牛顿三大定律,麦克斯韦(James C. Maxwell)方程都放弃了,但他手里还是紧紧抓热力学的两条定律不放,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中最后能够相信的东西了。最终他打开了量子力学这个万花筒或者说是潘多拉盒子。还是多说一句,普朗克极具音乐天才,早年他没有听他老师的话决定投身物理,据说被认为是音乐界的一大损失。
以前在论坛上看到benben的帖子,说有一次傅聪在郎朗的演奏后,在例行的奉承之后,曾提醒他注意别太外露。不知道傅聪有没有将傅雷常讲的那个贝多芬关于傻逼的故事告诉郎朗。估计即使讲了,郎朗也会一笑置之。今年,郎朗终于没有辜负我对他的偏见,投身以无声口活见长的央视春晚,与同样偏爱煽情的春晚惺惺相吸相恨见晚的搂抱在一起。”作者: rock 时间: 2010-12-8 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