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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2-10-21 16:33:09 | 只看该作者
他那篇《寻找巴赫》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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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1 16:48:12 | 只看该作者
这本书隔段时间翻翻,内容当然不错,主要还是那些找CD的乐趣写得精彩,刻画了音乐收藏人的心理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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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1 16:16: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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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分享】《CD流浪记》作者:吕正惠

4#
发表于 2012-10-21 16:06:26 | 只看该作者 | 倒序看帖 | 打印 | 使用道具
本帖最后由 扬帆远航 于 2012-10-21 16:14 编辑

近日淘到2000年出版的《爱乐人书系》一套5本书。其中台湾学者吕正惠先生的《CD流浪记》里记载了他淘碟的经历,那份痴迷,那份狂热,读来忍俊不禁。

加入“极品论坛”有些日子了,受益良多。为回馈各位同好,奉上这篇小文,或许从中能看到您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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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10-21 16:08:4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扬帆远航 于 2012-10-22 10:06 编辑

吕正惠,台湾嘉义人,一九四八年生。台大中文系毕业,东吴大学中国文学博士,现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专研古典诗词与现代小说,著作有:《杜甫与六朝诗人》、《抒情传统与政治现实》、《小说与社会》、《战后台湾文学经验》、《文学经典与文化认同》等书。是融汇古典与现代的文学评论者,作品极受各界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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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1 16:10:2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扬帆远航 于 2012-10-27 22:42 编辑

CD流浪记
作者:吕正惠
    现在要讲的事情你可能不相信,不过确实发生过,而且还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果身上有钱,我一个礼拜总要买上十几二十张的古典音乐CD唱片。这样长期买下来,有时候也会产生一些烦恼。譬如说,某个星期突然有几千块的闲钱,想要好好的过个瘾,却找不到确实很想买的唱片,这比有唱片而没钱还更难过。总觉得老天好折腾人,难得有好机会要快乐一下,怎么连这个也不让我如意。
    以,“未雨绸缪”,我平常总是不断的翻CD目录、评论、杂志什么的,好“创造”出种种的购买欲望。看到目录上许许多多迷人的唱片封面、看到评论上特别有意思的赞美词,我的心就逐渐的“活”起来。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望到礼拜天,我即刻从新竹赶上台北,进行我这一礼拜最有意义、最快乐的活动。
    一阵子我“创造”了一个过于庞大的欲望,我想买卡拉扬指挥的所有唱片。这个欲望有多大,我讲一个数目你就可以了解了。据说卡拉扬一生灌制过唱片的曲目高达八百左右,而且不少是重录的(单是贝多芬的九大交响曲,全套录制的就有四次)。我把DG和EMI(发行卡拉扬唱片的两大公司)历年的目录,不断的翻阅、研究,把卡拉扬的唱片编成一个非常详尽的年表,作了种种的记号,在脑海中设想购买的步骤。这个计划的完整绝对不容怀疑,只是执行上有一个非常大的困难,我一时找不到这么多钱,这需要好多个“万”元啊!
   
    时候我满脑子的卡拉扬:我已经买了他多少片,剩下的哪些要优先买,免得绝版;那些濒临绝版的,要到哪些唱片行找,等等;真是:“吃饭必于是,休息必于是,睡觉必于是。”我的结论是:EMI的部分要先买,这些大部分录得比较早,EMI又有系统的整理过,已经发行好几年了,再迟就要买不到了。
    时候我真是省吃俭用啊!在外面饭都舍不得好好吃;每次到系办公室,就问有没有挂号信(寄稿费、评审费的),真是想钱想疯了。 不过,有想望才有实现。有一天我到办公室,秘书小姐满脸诡异的交给我一个小信封,我打开一看,不得了啊!一万四千多块,而且还是汇票,马上可以领。我毫不犹豫地立刻赶回家,看到太太不在,立刻换上短裤、凉鞋(这是炎热的夏天),拿了身份证、印章,背上小背包,立刻拿到邮局领钱,并且立刻搭上火车赶到市里。那时候,大约在早上十一点左右。
    一路赶来赶去,没时间细想,等坐上车子,就开始盘算到市里的采购行程。依我的印象,佳佳、派地、玫瑰三家唱片行EMI的老货最多,于是决定,在北门下车后先走路到中华路的佳佳,再搭计程车至公馆的玫瑰,再走回台大附近的派地。盘算既毕,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不容易熬到市里,我以最快速度走到佳佳。一进唱片行,我即不停地在摆放EMI唱片的地方走动、寻找,十几分钟即找了一大叠唱片(平日逛唱片行时已留心过)。然后,我凝聚精神,从头到尾仔细再找一遍,又补上了几张。当我把这些唱片抱到柜台结帐时,我自己都有一点不好意思,怕老板再度问我(已经问过两次了):你上次买的听完了?还好这次老板只是对我笑一笑。这一次在佳佳共买了五千多块,一面把唱片装进背包,一面兴奋地跟老板聊天。印象中他也跟我一样是“沉默寡言”的人,这大概是我们谈得最多的一次。只记得他问我一句话:你是学音乐的吗?
    一站在玫瑰和派地,寻找起来就没那么顺畅了。记得前几次还看到的,怎么这次就没了。我很不甘心,每家的EMI都仔细看过三遍,能找到的都找了,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 不过,还是买了不少,背包已装不下,只好跟派地要了大塑胶袋,手上提着。
    时候才想起还没吃中饭,突然觉得又饿又累,随便在路边摊吃了两碗蚵仔面线,就到常去的一家咖啡厅休息。要是平常,我一定会慢慢地喝咖啡、抽烟,一张一张地“观赏”刚买的CD。但现在我真是累,咖啡还没喝完,人已差不多睡着了。不过毕竟还在兴奋状态中,不到半小时就醒了。这时候我粗略地“校阅”一下战利晶(实在买多了,无暇细看),再计算我所花的钱,发现已用了一万出头,目前只剩三千多。
    时候我把买到的曲目仔细再看一遍,跟我脑海中设想要买的加以核终于想起罗斯福路的一对,发现有几种实在“太重要”了,应该设法在今天买到。 怎么办呢?我突然想起,朋友告诉我,光华商场附近还有几家唱片行。我精神一振,即刻再搭计程车赶过去。
    是我第一次逛光华商场附近的唱家小唱片行,总共让我找到四家。其中一家的EMI放得最靠边角,又放得高,旁边又堆有杂物。我不时挪动杂物,有时候蹲下来,有时候脚踏椅子垫高,弄得满手灰尘。不过,收获实在太丰富了,许多在派地、玫瑰找不到的,都让我“捡’’出来了。在这里,我把剩下的三千多块几乎花光。 我非常高兴,伙计也非常高兴,因为他发现我买了不少卖不出去的老货。
    出唱片行,我手上提了一大袋,肩上背了一大包,真是踌躇满志,犹豫着是不是就此回家。我把口袋的剩钱“精算”一遍,还可以再买两张。哪边可以再去找这两张呢?我站在路口仔细的思考,片行似乎有一张我想要的,西门町的Tower好像也有一张。这两家都卖得贵,平常舍不得买,现在为了“凑齐”,似乎不应该再计较每张多出的五、六十块钱了。不过,这么一来,似乎不能再搭计程车了。
    搭公车到那边,再走到罗斯福路的那一家唱片行,真的让我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一张唱片。搭公车到西门町前,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回程车票是否还在,然后再重算剩钱是否真够再买一张唱片,确定一切都没问题之后,我就“勇敢”的走向最后一个行程。
    终于在Tower买到最后的、最“需要”的一张。付钱的时候,我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拿出来凑。我看到收账的小姐一面看着我那一副模样(短裤、凉鞋、手上、肩上各一大包),一面似乎想笑,我却以最“庄严”的态度接过包好的那一张唱片。
    出Tower,我有完成一桩伟业的满足感,只需要考虑如何“到达”北站。我身上剩三十一块,不够搭短程计程车;烟剩下两根,不够买一包洋烟(我习惯较淡的洋烟)。我点着了倒数第二根烟,思考着“未来的前途”, 终于下定决心:把剩下的钱拿出二十二块来买一包白长寿,安步当车地走到北站。于是,我以最平稳的速度,不思不想,头上顶着大太阳,一步一步地走向车站,一根烟抽完,立刻点上第二根。一包白长寿让我抽掉大半包后,终于到达北站,而且也终于坐上车,而且也终于睡到居所。
    车的时候,天将暗未暗,望着光复路上的车流,我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我决定打电话给太太,请她骑摩托车来载我。 我突然到市里没跟她报告,晚回来吃饭也没跟她报告,却要求她来载我,这个“外交”工作不好做,不过,她终于还是来了。我不知道我已成了什么模样,只知道她看到我的样子时简直气坏了,一路骂到家。

    进门,我把手上的一大包轻轻放下,再把肩上的一大包轻轻摆下,就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在太太的叨念声中不知不觉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真沉,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友们,以上所述纯属事实,决无虚构。 如果你觉得无聊透顶,莫名其妙,那也不能怪我,毕竟在现在的时代,像这一类的事情,是“最不影响他人”的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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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1 19:26:24 | 只看该作者
贝多芬,你在想什么?   

贝多芬写出了英雄交响曲、热情奏鸣曲和命运交响曲。这种充满着奇异激情和旺盛斗志的作品,常常让我想起心碎而绝望的海林根特遗书。  

前几天深夜里,我重听你的三十一号奏鸣曲。第三乐章开头的几个音突然在我心头引发奇异的感受,我不知不觉地聚精会神听完整个三、四乐章(这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的乐章)。那时候我已非常疲累,但一点也不想睡。我拿出另一个演奏,又听了一遍,之后,我抗拒自己浓厚的睡意,又听了第三种演奏,然后才熄灯就寝。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这个乐章--不,一直在想着你。自从听古典音乐以来,我一直崇拜着你,(谁能不崇拜你呢?)但是这是第一次,我突然深深地同情你。以前听你的作品,不是自以为听“懂”了,就是知道自己不懂。  

这一次却不一样,我知道我纯是感动和迷惘,你有一种不知道怎么说明的痛苦,而后你用一种无法想像的方式去克服,去超越。我知道你深心中那种痛苦的强度,但是我不知你为什么会那么痛苦。我很想像一个知心多年的好朋友那样对你说:贝多芬,你不要再忍受了好不好,说出来给我听听看。  

我本应称你为“大师”,但是在我们这里,这个称呼用得太滥、太俗了,我不忍拿来加在你头上。但是你的确是我的大师,是我据以奋斗、可以抬头仰望的大师。现在,在崇拜之余,我突然发觉你也是“人”,是一个让人膜拜、崇敬,同时也可以让人了解、同情的人,你仍然是大师,但对我而言,是一个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大师。那么,就允许我以最普通的“你”来称呼罢。我想“倾诉”我对于你的怜悯,假如可能,我想安慰你。正是因为这样,你已成为我的另一种大师了。  

你有一个非常不幸的童年,你的父亲常常喝醉酒,责骂你,鞭打你,希望你成为另一个莫扎特,你小小的年纪就要负载着父亲一生失意所投射出来的过大希望的全部重负。  

十六岁时家中唯一能抚慰你的母亲去世了,你成为一家之主,照养着已成废人的父亲,还有两个弟弟。备受虐待的小孩、被迫承担的小家长,在别人意志早被摧毁,然而却孕育出现代音乐史上最伟大的英雄人物,谁能相信呢?然而,在你的一生中,这只是最小的灾难。  

从二十八岁到三十一岁之间,你经常受耳聋的威胁,有一度写下遗书,准备自杀。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可以想像你所忍受的煎熬和痛苦,更没有人可以知道,你为什么奇迹式的没有自杀。接着你就写出了英雄交响曲、热情奏鸣曲和命运交响曲。这种充满着奇异激情和旺盛斗志的作品,常常让我想起心碎而绝望的海林根特遗书。我不信任何宗教,但我要说,你是神迹,是天启,照彻着我们沉入幽暗深渊的脆弱心灵,让我们懂得什么才叫做“坚强”。  

我有一个平生至交,得了绝症,挣扎着求活。有一天,他写信告诉我,他再也无法“忍受”你的音乐。接信的当天,我喝得半醉,不自禁的痛哭失声。不久他就死了,我至今无法忘怀。)不过,贝多芬,听音乐的人谁不知道你的奋斗意志和英雄形象呢--但我相信了解你的人还不多。当我十几年前开始听你晚期弦乐四重奏时,我真是大吃一惊--这是贝多芬吗?我充满疑惑,但崇敬之情有增无已。后来我告诉自己:你已奋斗大半生,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此生了无遗憾,因此可以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宁静地坐在屋檐下,望着天边的夕阳,冷默地回顾着人生。我常常听着这些作品中的慢板,咀嚼你的“老人”滋味,自以为是在深刻地体会人生。
  
然而,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当我第一次听懂你的三十一号奏鸣曲以后,我突然醒悟到,我必须重新“反省”你的一生,我以前并没有真正了解你。贝多芬,我告诉你我这几天在想什么。你知道,每个人都在猜测,谁是你所说的“永恒的恋人”。然而,这是关键吗?也许大家都忽略了更重要的一点:你从来没有得到爱情,英雄如你,感情也需要有所寄托啊!大家也知道,晚年你争得了侄子卡尔的监护权,并且在你的“照顾”下,卡尔想要自杀。批评家说,你是一个很坏的监护人,卡尔无法忍受你这个伯父。以你喜怒无常的个性,你当然不会是好“父亲”。但是,别人大概都忘了,你非常“喜爱”这个侄儿,在不成材的卡尔身上倾注了无限的亲情。谁都忘记了,你这个别人不敢仰望的英雄,在年龄老大、爱情落空之后,也需要最平凡的亲情。卡尔为了逃脱你而想自杀,你为之心碎,为之心死,从此以后,你变成完全的孤独。在一般人的眼中,这种打击如何跟海林根特事件相提并论呢?然而他们(包括以前的我)完全错了。只有到卡尔以自杀来抗议你的过度关爱时,你才彻底绝望,我相信你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贝多芬,在三十一号奏鸣曲的三、四乐章中,你一开始好像茫无头绪,这边一个音,那边一个音的漫无目的地敲着,逐渐就形成一个极度哀伤的旋律,说真的,我仿佛听见你在哭。但是,你又忍住了,转成一个庄严的赋格,仿佛告诉我们说,像我这样历经艰苦与孤独的老人怎么可以哭。然而,哀伤的旋律又出现了,而且转成悲痛,这次是“长歌当泣”。但是,那个“泣”的旋律竟然逐渐又化成赋格,并且转回原来的赋格旋律,而且声音一直往上扬。  

最后的那个乐段我实在不知怎么形容,我只能说那是“见”到上帝时的至福。从痛苦、绝望而到达至福,怎么可能呢?所以我要从头至尾听不同的人演奏三遍。贝多芬,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已经变成神了吗?然而,贝多芬,更让我“难以为怀”的是:我突然想起,你晚年根本听不到你自己所写的音乐。你难道就不会想到要听自己的“心声”吗?就像我们重读自己的文章一样。当我想到,你完全听不到自己,同时也想到你因耳聋而跟世界完全隔绝,我心就如海潮一般,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怜悯与震颤,神一般的贝多芬,多么值得我们凡人同情啊!大师呀!你绝对是我们的大师,你为我们凡人承受了绝对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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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12-10-21 21:45:29 | 只看该作者
寻找巴赫

〖他是—个孜孜不倦的技艺追求者,但绝对不是现代意义的“形式主义者”。他的平均律和无伴奏作品,原始“创作”目的都是为了教导人熟练乐器,但现在没有人敢说,这不是“艺术作品”。〗
  有些音乐家你喜欢,可以谈个十天八夜;有些音乐家你听得不多,没什么好说的;另有一种作曲家你极常听,可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种人我只“碰到”过一个,就是巴赫——所谓的“西方近代音乐之父”。
  巴赫的部分作品我极常听,譬如:布兰登堡协奏曲、小提琴协奏曲、管弦组曲、无伴奏小提琴或大提琴曲、平均律及其他钢琴曲(应该说大键琴曲,不过目前我还只听钢琴版)。
  但就他个人及他那个时代而言,更重要的是管风琴曲和宗教音乐,而这些我都很少听,我所“认识”的巴赫,不但“偏”,而且极不完整,连随便谈一谈都没有资格。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阵子常出入我家,看我常放巴赫,有一次忍不住批评说:这种音乐满单调的。这种话真是“大外行”,该打屁股。
  就说布兰登堡协奏曲好了,巴赫原本的乐队编制跟现在比起来实在是小儿科,但有限的乐手他却可以应用得出神入化,巧妙难言,音乐又极好听。要说这种作品“单调”,那世界上就没有好音乐了。
  再谈到他那两组无伴奏小提琴曲和大提琴曲,大陆有一本介绍唱片的书是这样写的:小提琴独奏两个多小时,恐怕许多人会觉得沉闷,假如你没有纯粹的、不夹杂其他活动的整块时间可用来认真听音乐的话,我劝你还是别理会这类唱片,哪怕别人把它抬举得多么高……作者是颇有名气的小说家,但我要怀疑他的音乐修养。巴赫的无伴奏,比贝多芬的许许多多的各种奏鸣曲——请恕我用这样的比较方式——都还耐听。
  巴洛克时代的器乐曲,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一千首也等于一首。但是,你听过巴赫,再听维瓦第,就会知道维瓦第有多简单,他的《四季》我只从头到尾听过两次。据说斯特拉文斯基很瞧不起维瓦第,认为他一辈子都在不断地重复,这话是有一点道理。又如亨德尔,不论他的合唱曲有多伟大,他的器乐曲,除《皇家烟火乐》和《水上音乐》外,其他的作品(如大协奏曲和管风琴协奏曲)跟巴赫来比,真的只能说是“小巫”。
  你只要常听,并多作比较(无意间的,不是有意进行),就会体会到,单就器乐曲而论,巴赫就有多么了不起。老实说,我可以“很容易”地在深夜枯坐两小时,只听无伴奏或平均律,对其他的作曲家就不常能够这样了。
  巴赫为什么这么“伟大”,这个问题我曾想过。要说巴赫这个人的(“性格”,从现在的观点来看,实在一点也不“出奇”,他就是一天到晚不停地忙碌,不停地生活。他很务实,不断地换工作,以便有较好的收入,一直到得了莱比锡大教堂管风琴师的位置才停止。要说他一生的大事,除了换工作、丧妻再娶,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了。他很少走出他工作的那些区域,不像亨德尔那样“周游列国”;从莱比锡到柏林去看望在那里任职的儿子,在他的生活里已是难得一见的“远行”了。
  有一本巴赫传,对巴赫的“描写”真是有趣,值得转述。作者说:巴赫的男性机能很健全、活泼,他遵守路德派的教义:每星期和太太作爱两次。他从来不使安娜•马格蕾娜(巴赫第二个太太)独守空门。实际上,他的娇妻不停地怀孕,结果养了十三个小孩。
  作者还说,贝多芬就因为没有好好地处理性欲问题,他的音乐才会急剧亢奋,并突然屈折而下降。而巴赫的两次婚姻都美满、幸福,因此他的音乐稳定而平静。
  这种弗洛伊德式的“怪论”是否可信,当然要加以推敲。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证明巴赫是一个传统式的“正常男人”,不能以现代流行的“浪漫自我”的方式来看待。
  作为一个艺术家,巴赫也不是现代意义的“浪漫主义”个人,他是个Artist,也就是说:技艺家,传统意义的Art,首先就要讲究技艺,在这方面,巴赫是最杰出。他是当时欧洲最好的管风琴师之一,不但演奏极其高明,还深谙管风琴制造之道。他还会演奏许多乐器,至少他演奏小提琴和大键琴都有相当水准。年轻时他为了增进自己的技艺,可以走百里路去听一位前辈管风琴师的演奏。他是一个孜孜不倦的技艺追求者,但绝对不是现代意义的“形式主义者”。他的平均律和无伴奏作品,原始“创作”目的都是为了教导人熟练乐器,但现在没有人敢说,这不是“艺术作品”。
  现代社会实在太复杂,现代人大都有些不同程度的神经质,以至于太重视自我,太强调个性。我到现代都会已经三十多年了,但从来就没有看过像我祖母那么“祥和”的人。在她死前不久,她“非常平常”(好像她说的是吃饭、睡觉一类的事)地跟我们说,她“回去以后”,我们要如何如何的。我觉得现代艺术家就是现代人的“代表”,他们都是“有问题的个人”,每个人都在焦灼地寻找“意义”,每个人都力求“不要发疯”,或者“努力发疯”,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据说古尔德演奏的巴赫可以医疗精神病,这是在推崇古尔德。其实应该说,巴赫可以让我们焦躁的心暂时回复平静。是我们自己“有问题”,所以我们听贝多芬、听舒伯特,是在“寻求”知音、寻求共鸣,而我们听巴赫,大概是为了“找到平静”,这也许是我深夜可以长久听巴赫的原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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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1 21:53:38 | 只看该作者
慢板——莫扎特如何安慰我们

    莫扎特的“感情状态”始终停留在“稚子”阶段,他一直是个“天使”。
  前几年DG公司从卡拉扬的演奏中精选了一些“慢板”乐章,出了一张专辑。这真是个好主意:卡拉扬指挥的慢板弦乐之精雕细琢、“做工”十足,世所公认。果然这张CD畅销全球,让DG赚了不少钱。后来,菲利普公司也如法炮制,从海汀克指挥的马勒交响曲全集中挑子几个最有名的慢板,组成一张CD。马勒的慢板之精美,也仿如卡拉扬之“做工”,可惜目前还不知道这一张的销路如何。
  其实这个“主意”我早就实行过。我把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中我最喜欢的慢板集中、转录到一卷录音带里,以便我深夜睡不着觉、放管弦乐又怕吵闹邻居时听。有一天我太太也坐在我旁边“监听”(她怕我喝酒),到后来反而她受不了,说,怎么放这么悲哀的音乐。
  我太太是“喜欢”莫扎特的人,因为我听的古典音乐她最早表示可以接受的就是莫扎特,而且她是从莫扎特的法国号协奏曲听起的,还会哼其中一段主旋律。她一直认为莫扎特的音乐“很好听”,到那一天晚上,她终于了解,莫扎特也会让你“难过”。
  记得曾经在音乐杂志上看到了一个女性乐迷写的关于莫扎特的文章,其中说到:她喜欢莫扎特,她先生一直瞧不起,认为莫扎特就是旋律优美,没什么内容。一直到很久以后,她先生才承认,莫扎特值得一听。我想,这位“先生”大概属于“迂”的一型,只有贝多芬、华格纳、马勒这种作曲家才算是深刻的,这种类型的乐迷我想还有不少。
  但是,我一直就很喜欢莫扎特,不怕人家笑我“浅薄”,就像我喜欢海顿一样。我喜欢海顿,因为海顿是农家子弟,而我也是农家子弟(我喜欢的另一名作曲家威尔第也是农家子弟,另外,也是农家出身的德沃夏克,我也正在想出理由去喜欢他——可惜他跟海顿、威尔第还是差了一大截),而莫扎特,正如贝多芬一样,出生于宫廷乐师家庭,“阶级成分”跟我不一样,而且他从小就在父亲带领下,专门弹钢琴博取皇帝及贵人们的喜欢和赏赐,然而,你还是不能不喜欢莫扎特。
  如果你对“崇拜”莫扎特还没有十分把握,那我还想告诉你,很多神学家都很喜欢莫扎特,譬如大名鼎鼎的卡尔·巴特,请看他怎么说:我曾经根据我自己的神学观点去寻找……我肯定我所表白的,那就是莫扎特啦……我几乎每天早晨都听莫扎特的作品……一味沉浸于“教义”上。
 巴特讲的并不特指莫扎特的宗教音乐,而是他所有的作品。我初看这些话,老实讲,有点“不高兴”:怎么可以用我所不喜欢的“神学”去“玷污”莫扎特?不过,神学家和无神论者都可以“崇拜”莫扎特,这倒是一个思考的“起点”。
  谈到莫扎特音乐中的“神性”,恐怕还需要从他这个人讲起。记得有一部电影叫《阿玛迪斯》(莫扎特的全名是:沃夫甘·阿玛迪斯·莫扎特),我一个朋友去看了,气愤不平地跟我说:简直在毁谤莫扎特。原来电影中的莫扎特据说(我没去看)常常高声尖笑、得意洋洋,非常不可爱。我想了一下,觉得这很有可能,而且跟他音乐的“神性”可能还是相通的。
  简单的讲,莫扎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长大”过。自从发现这个天才后,他父亲把全部精力都拿来照顾他(他父亲说:培养这个天才是他一生的责任),所以,从某些方面来看:莫扎特完全不通“人事”。一旦他脱离父亲(莫扎特二十五岁脱离父亲掌控,十年后去世),他的生活就完全乱七八糟。他在维也纳也风光过好一阵子,要不是他有钱就乱花,后来也不致于就这么穷苦。
  这也就是说,莫扎特的“感情状态”始终停留在“稚子”阶段,换句话说,他一直是个“天使”。要不然,你很难解释,他的音乐为什么始终那么“纯净”。很多人都会说,莫扎特的音乐简直就像“天使之音”,我想,这就是关键。
  当然,小孩子也有悲哀的时候,也会哭,莫扎特音乐中的悲哀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感人。譬如我们发生了不幸的事,朋友、亲人一定“劝慰”我们,教我们不要难过。我想最佳的方式应该是这样:你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跟当事人一起哭,甚至抱住他哭。只有这种劝慰才是真诚的。莫扎特就是这样,当他伤心、难过,他就像小孩一样“纯然”的伤心、难过,一点杂质也没有。你听他的慢板(特别是钢琴协奏曲的慢板),就仿佛莫扎特在跟你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然后他就哭了。
  莫扎特是个天使,当天使来安慰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个得绝症的朋友,在逝世之前一段时间,就只听得下莫扎特的音乐。当我最悲哀的时候,特别在更深入静时,我往往也就选听莫扎特。如果你不相信,你不妨试听一下他的二十三号钢琴协奏曲的慢板(我推荐肯普夫弹的,DG 423 885)。那种“纯净”的悲哀会让你在听完之后轻轻的叹一口气,心里想: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很希望哪一家公司能出一张莫扎特的“慢板”。
  校记:后来笛卡真的出了一套“小双张”,全部慢板(460 191),演奏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不妨买一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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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2-10-21 22:00:02 | 只看该作者
北德佬布拉姆斯

  这位德国大师的音乐,让俄罗斯的心灵深感讶异,竟是如此的枯燥、冰冷、模糊、令人难以接受。对我们俄国人的耳朵来说,布拉姆斯完全缺乏旋律的想象力……当然,听过他的作品的人没有人会认为他的音乐微不足道……但是这里面却缺乏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美。
  这是柴可夫斯基(一八四O至一八九三)对布拉姆斯(一八三三至一八九七)的评论。这些话是写在日记上的,布拉姆斯当然不会知道。不过,布拉姆斯最有力的拥护者,维也纳最著名的乐评家汉斯里克却像未卜先知似的反击在先,他曾公开宣称:这(指柴可夫斯基的作品)哪里是音乐,这是一团乱七八糟的噪音。
  我想,时至今日,没有人会同意汉斯里克的话: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是噪音!那世界上还有音乐吗?不过,就是到了今天,还有不少乐迷怀着跟柴可夫斯基相同的看法。只是出于对“大师”的敬畏,出于对自己鉴赏能力的缺乏自信,他们不敢像柴可夫斯基那样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罢了。
  不过,布拉姆斯也一直拥有一大批忠实的乐迷。记得我曾经在一本音乐入门书上读过类似这样的话:布拉姆斯朴素、内向,感情在他的心里燃烧,一旦你突破他那古怪的外壳,就会发现,这是极真诚、感人至深的音乐。
  有一次我跟一位年轻的女性聊天,她告诉我她喜欢布拉姆斯。我听了颇为讶异,可惜未能深谈。布拉姆斯并不容易了解,但只要你认识了他的价值,就会承认,这是一位极严肃、极认真、极有感情的伟大作曲家,确实可以和巴赫、贝多芬并列为“三B”。
  从外表上看,布拉姆斯孤僻不近人情。他喜欢穿比较短的裤子,而外套则显得过长,再加上那一大把胡子,最多也只能获得别人的“敬畏”。他几乎不懂斯文和礼仪,只会大吃大嚼,并且常会突然冒出极粗鲁的话,要不是他是“大音乐家”,你真想拂袖而去,或赏他两巴掌。据说有人曾开玩笑地问一位女士,愿不愿意嫁给布拉姆斯,女土嗤之以鼻。
  这样的“北德佬”是不会表达感情的。据说他只要不小心地泄漏一点真情,就会“害羞”得立刻躲开来。即使和他交往一辈子的克拉拉·舒曼,明知道布拉姆斯长期仰慕着她,也会忍不住写出这种生气的信:“和你交往常是困难的,我对你的友谊总是在包容你那些奇言怪行。”布拉姆斯在回信中提起他们去年一起过圣诞节的情景:那天晚上,灯火辉煌的圣诞树在老老少少的眼中闪烁着……在我布置圣诞树的同时,也想念着你。
  这是年近六旬的布拉姆斯所讲的话,你简直不能相信。当他要表达感情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很简单,很真诚。你想起这是“粗鲁”的布拉姆斯讲的,也一定觉得很异样、很感动。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听听第一号钢琴三重奏(作品八号)和法国号三重奏(作品四十号),就会知道,布拉姆斯其实是个“多情种子”。
  布拉姆斯小时候家境非常困窘,十几岁就必须在小酒馆为人伴奏或演奏,以赚取生活费用。生活对他来讲,从来就不是很容易。
  即使在他成名后,也一直保持着简朴的习惯。
  他生性坚毅,能吃苦,每一首曲子都要长期构思、琢磨。他的第三钢琴四重奏(作品六十号)和第一交响曲都拖了近二十年才写成。他的感情和他的长期奋斗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而不像别人,随时可以在罗曼蒂克的气氛下喷涌。如果你知道怎么在他貌似漫长的大曲子中跟着他一起努力、一起挣扎,你就会了解布拉姆斯的价值。
  布拉姆斯的音乐就像一个粗大而笨拙的男人所说的情话,一点也不旖旎温馨,甚至还带一点恶意的调侃。但是渐渐地,你会发现他竟然在流露真情,而且,天啊,竟然还有一点羞涩。停了一会儿,他竟然无视于你的存在,表现出一种质朴粗硬的男子的英雄气概,就像一大块粗大笨重的山岩那样毫无修饰,但你却感到他的雄浑磅礴。
  那么,再让我们回到柴可夫斯基那一段话。柴可夫斯基还说:布拉姆斯好像不会简单地展开一段旋律,总要经过复杂的转调处理才“说”得出来。当然,我们都知道,柴可夫斯基喜欢开门见山地“倾吐”出长长的一大段旋律,一下子就让我们口服,耳服。但我从来不觉得,柴可夫斯基的感情更为深厚。
  晚年的布拉姆斯,据说愈来愈孤僻不近人情,许多好朋友都因“误解”离他而去。他这一时期的《单簧管五重奏》,是我非常喜爱而不敢“多听”的曲子。慢板乐章真是“幽怨”得无以复加。夜半听起来真不知今夕何夕。这是粗犷的北德男子汉的心声吗?可怜的布拉姆斯,实在太少人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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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2-10-21 22:19:38 | 只看该作者
CD流浪记作者:吕正惠 我现在要讲的事情你可能不相信,不过确实发生过,而且还是我自己做出来的。 如果身上 ...
扬帆远航 发表于 2012-10-21 16:10

我这么疯狂的时候CD还没出来呢,那是用空白磁带转录原版磁带、黑胶的年代,有时为了几盒磁带可以骑车在城里穿梭几个对角线,然后找到靠谱的录音机(Sharp 777之类)1:1转制,经常一转就是一个通宵,毫无睡意。。。。。。

点评

exactly  发表于 2012-10-21 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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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2-10-22 08:48:42 | 只看该作者
以上4篇文章都摘自《CD流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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