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广陵散 于 2011-6-18 13:11 编辑
在写这篇文章网上搜寻资料时,发现有一篇评述《列子御风》的blog, 其中观点颇为独特,其中一段讲到乐曲的意境和情调:
看看唱片的解题吧:表现列子讲求至理四十年,豁然神开,而达到自由逍遥的境界。乐曲有时用大幅度的滑音和吟猱,有时用高音区的泛音,描写了列子之御风,偃仰屈伸,云中独步,飘然自得之情境。
咦?怎么这样!我不相信。我坚信自己的耳朵。当然我更相信老师的鉴赏力--,默默听过几遍,壮胆问了:”这曲子是飘然自得吗?”“当然不是,应该是无奈和凄凉,是悲伤。。。”“哦,这几乎是艺术最永恒的主题了!”“是的”所见略同?
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虽然这暂时还未能做定论,但古琴(及其他乐器)标题和题解对乐曲意境的曲解还是相当程度存在的,特将此文摘录如下:
新年,龙音公司出版古琴唱片《列子御风》。为吴文光先生打谱专集。木桩子以楼台近水先得月照,一夕听罢,乃有胡说,为御风傅会。
《列子御风》是听过的,乐瑛老先生的版本,用的是很有个性的“抄本琴谱”听朋友说乐先生是很瘦弱的一个老太太,于是猜想为报纸上冰心奶奶的形象,后来看到照片,却原来是极挺拔而有风骨的,眼里有夺人的光。难怪“八张”里的气势。
我猜那曲子真正是天外飞来,雄浑高古,劲健悲慨。既然录音在1956年的新中国,也许有时代和人物的特征。其时封建社会还未真正远去,万万岁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尚未到来。所以“封建情调”也许还能在这社会里块然独立罢!
听乐先生这个曲子110遍,几乎常常要流泪,是雄健慷慨,是所谓繁手淫声,正象唐以前的诗---我个人认为有唐一代,其实无诗,五代而下,整句而已:-))))“言必及”而外的东西,太多被人忽略了。诗如此,古琴也一样。
音研所的八张资料盘盘质很差,封套的设计也很拙劣,内容虽是王迪先生的特约编辑,题解不知出自谁的手笔:相传南宋毛敏仲取《列子黄帝篇》列子驾御风云,遨游六合的意境而作。表现了作者蔑视尘俗,追求一种“超然物外”道家思想的境界。哦,这样的话我大概能看懂,从小学就学总结中心思想的人有福了。难怪文革古琴的日子不好过,如此的出世思想,怎么能为工农兵服务?
不过我就有问题了:列子我是翻过的,好象不是这么一回事啊。我还隐约想起列子的老师们言传身教,告诉他不要翘尾巴,他就被吓坏了,回家后便做了个模范丈夫和模范饲养员---“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么,他不是一个摇头晃脑怡然自得的朋友啊!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讲"认真",所以就翻开我家伯峻先生《列子集释》来看,原来御寇先生跟老商氏学习,和伯高子做了朋友,手艺学好了,就乘风而归--如果列子原来是英国人,是否可以硬译为by air?后来一个姓尹的小朋友听到这桩异事,列子只好总结说:学道九年,心无是非,而后“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我乘风乎。。。”哎呀,原来御风是这般境界,道教的寻仙,所求也就在此吧。
可惜列子还未必就是神仙,道家道德南华文始三经,没留着列子的萝卜坑;列子的书叫《冲虚经》,却不是道人常用的工具。虽然庄周常常提起“子列子”,可以看出尊敬,更可以看出原来列子也还是人,据《先秦诸子系年》是BC450-BC375,而庄周先生就要BC365-BC290了。列子那八卷的巨著,却是没有多少人相信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如此,我前面的一段胡说倒真不可信任了,征引来的文章不过是伪书,好伤心。不过“地也不是太硬,有办法!”
《列子》的话不是列子说的,庄生的《庄子》还是可信的--至少内篇是,而逍遥游第一更是可以的---恐怕御风的故事还是从那里抄来的呢--此处又与古人暗合了。逍遥游第一: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返
就这么一句。泠然,轻妙之貌。哦,还是很美的。难道我错了。然而很快就有了更有利我的证据!
话说那一日,手里拿到吴先生的《列子御风》,和我的老师把音响拆开抱来,坐下开听,那样子断不亚于如今的哈韩一族。傻孩子听了一曲一曲又一曲,到了一个很怪的曲子,就问手持封套的老师:这是哪个啊?答曰:御风。[别看说的象小学作文,可的确是实事]怪了!那里会是!这曲子我都听过上百遍了,怎么可能!抢过来看,没话说了。相对我熟知的那个,这次竟没有合用的词句了。似乎是空灵飘逸又似乎是寂寥旷远,还有"笨不让"哥哥不喜欢的悲伤。大端泛音,的是氤氲环生,觉清气生腋,凉风吹襟。独有脊骨森然,毛发尽竖,是为静穆。吟猱生动。却顿起枯涩,枯涩间是慨叹,更有诡异的节奏,每到入美妙处,不肯顺流直取,似有未尽之意,然其未尽,非不能,是不肯。波折变化,总是不平淡,令人无法坐实。似非板眼可拟,言语能尽,又尽一切节拍一切文字。恰写我的内心,可我又说不出来---这便是列子的御风吗!
看看唱片的解题吧:表现列子讲求至理四十年,豁然神开,而达到自由逍遥的境界。乐曲有时用大幅度的滑音和吟猱,有时用高音区的泛音,描写了列子之御风,偃仰屈伸,云中独步,飘然自得之情境。
咦?怎么这样!我不相信。我坚信自己的耳朵。当然我更相信老师的鉴赏力--,默默听过几遍,壮胆问了:”这曲子是飘然自得吗?”“当然不是,应该是无奈和凄凉,是悲伤。。。”“哦,这几乎是艺术最永恒的主题了!”“是的”所见略同?
这样的疑惑,我又怎能不多加一番揣测呢!《列子》不足为训释,那么〈庄子〉里说列子御风,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我从上小学时就知道要结合上下文来理解,我们看看那段文字的周围都是些什么吧!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七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庄周讲列子的故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的猜测是,前面一段文字,和列子的关系不大,只是象述说姑射山的神人一样,摆出了一个榜样(更前面还有宋荣子的事情)。庄生文字飘逸,喜欢拐弯抹角,总是递进,有如剥茧抽丝,又象善辩的讼棍,所以他一路罗列,无非是引人家入彀,千万不要随便附和了。他祭起列子,实际也不过当他是个小把戏。
人类总幻想飞翔,列子的御风不是飞,毕竟飞还是要舞动翅膀,是庄周梦见的大蝴蝶。飞和御风比就好象是骑自行车和开汽车一样,因为开汽车还是比较能够从心所欲的。可我退一万步讲,就算开汽车,哪怕是丰田牌,也有欲渡无舟楫或者畏途巉岩不可攀的时候。御风也一样,腾云驾雾在庄周的门徒崂山道士的眼里,其实不过是比较低级的法术,跟王二的穿墙并没什么高下。西游记里说到降雨,还是先要云来,要风来,还要雷公电母来,不是那么容易玩的;但是孙猴子还是比较有辙的人物,这些人物还是要听他的,列子倘是神仙,则其在仙界的地位为何如?庄子没说,只说是占小便宜乘乘风。风这东西不是那么有趣的,他脾气不好,行为也颇无思路可寻,周公瑾不是也因为风向的无奈何吐了血?有人说,诸葛孔明近妖,大约也批评他无端去禳祝东风,毕竟以诸葛先生的面子,也不过是猜测了风向--正象炒股的琴友们得了贴士一样。列子要回家,恐怕也要先看看天气预报,猜猜风向才是,搞不好就象我进城时乘错了巴士,被拉到荒郊野外卸下,他所能超越的也只在,风是不会象售票员一样再横加奚落一番。列子出门好多年---还好他不一定要相信父母在不远游,学成之后,哪怕不是毅然回国,哪怕不必方鸿渐一样在家乡的学校做一番演说,也总该跟父母交帐,就算没有父母,书上也提到了,他还有娘子,小两口感情还不错,不比庄周的婚姻胶漆得差。大家想想看吧:回家,正赶上车票没有---咱假设那天总也不起风,好不容易从黄牛手里买了一张,还是个慢车---咱假设风速不够,不仅是慢车,车上的环境还不好,那时随没有大气污染,飞沙走石还是可能的。最后,几十个小时过去,突然,列车员说:对不起,您乘错车次了,这趟车的方向和您要去的地方是相反的。。。您说窝心不窝心!
另外咱看看原文:旬有五日而反。适千里者,三月聚粮,每次我到北京见老师后乘夕发朝至的列车回学校,顾志明总要给我带上一大袋零食,惟恐我在路上饿着。也许伯昏无人先生不必这样做,因为神仙大抵是不吃东西的,这一路的列子又该是何等的孤寂。还是孙悟空,他学的是筋斗云,一翻就是十万八千里,但是目的地要是九千里的话,那么大师兄岂不是该脑袋朝。。。呵呵。旬有五日而反,不也是一样的道理,以前看一个电影叫〈紧急迫降〉看来,上天是好事情,落地也一样要费周折的,飞机我没有乘过,但是当初学骑自行车,美孜孜的开动了最后却不知如何停下的慌乱,我至今还记得!骑虎难下,骑风呢?
于是,我很满意于我的与庄周不谋而合,他兜过了圈子,终于说列子的御风虽免乎行,毕竟还是有所待。有所待,也就是有所依托。依托,大概可以用鲁迅《伤逝》里的话来做注脚:爱,是有依托的。一对小儿女的爱情,尚且不得自由,有所依托,那么,更多观照了人类整体的庄周,难道不是更为自己的依托而黯淡吗?庄周说的是列子,子列子,其实还是在说自身。无论是北溟的鲲。还是扶摇飞动的鹏,无论是庄生的梦蝶,还是列子的御风,都不离这时时向你伸手要依托的世界啊!
我猜想,当庄周写到那些神乎其神的至人至物的时候,或许有满足幻想的可能,然而更多的,应该是人生在世,不得称意的慨叹吧!在这个“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的生存环境中,士人的才华也不过是山木自寇盗,膏火自煎,只好却曲而行,以避荆棘。虽然贯注生命于理想也未必能实现。如此,诗人只能假托迎风飘举以寄托不肯苟合的心志,但是,迎风飘举又该是何等景象呢!却不过是别一种的从流漂荡,是失其主宰。最后,只好把中心远远的放逐了,把是非轻轻的解构了,然而这中和庸正之后,又该是何等的悲恸!一种人生如寄的感悟,未必跟来的就是秉烛而游的达观,即使是秉烛而游,在纵情欢娱之后,又该是何等的失落。庄周有达观,有乐观,更有一种悲伤。唯其在悲剧世界里的乐观,才造就这种深邃的悲伤,无法抑制的悲伤,贯穿始终的悲伤。
关于这段故事的傅会,我想我并不是走得很远,因为还有朋友帮助我理解这首乐曲的引子中的音乐形象说:之所以是怡然自得,是因为列子修行多年,当他最初能够冯虚御风的时候,还未必能感受到高天的凄清,不得自由的慨叹,要渐渐的觉察后才发出...当然,这还不是走得最远的一个,我甚至看过一篇文字上提起列子御风时说:列子飞翔空中,看到的是人间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这样的解释,连我也不肯苟同的,因为书里是歌诗,不是一篇叙事文章那么简单,我们所探讨的更是音乐,当某些欣赏者试图从音乐中寻找形象,想把音乐听成电影时,最后只能是失望。作曲的摹拟,因其俗,欣赏之联想,成其鄙.
我不曾凌风而行,没有在天空漂游的感受。但是我曾登彼高山,远思寥廓的无极;也曾独行莽原,深悟小我的无奈。记得在高中的一个夏夜,有个同学感叹:“为什么看到满天的星星。倒有莫大的恐惧呢?难怪丫头们说我不浪漫!”我答他“这才是对人生有认知而对自然的敬畏吧!” 所以那一天,老师说,这首曲子前面确实是一段身在泠然清风中的感觉,唱片上说飘然自得不错。我答:哲人独在浩茫的青天时,更多的当是无助和孤寂吧!”“噢,是啊,孤寂,无助。。。我醒而众人皆醉,还有众人,所以屈子怒而付清流。在这样高远的天空,惟有一个我,一个风,真是归去玉宇,却有不可胜的清寒啊!””天空其实不过是死寂,单调的,无形无聊而无告。长久地经历,感受只能是焦躁和绝望。”说到这里,两个人再没有话,只默默的聆听了。
一首乐曲,恰象一个凝了母亲骨血的婴孩,无论作者的意图如何,他还要渗透作者灵魂最深的东西。那么我猜测过“列子御风”的传说之后,岂不是该把傅会的目标,转到毛敏仲身上呢!毛敏仲的年代要比列子的离我们近许多,但是,这位音乐家留给后人的遗迹也没有比那位哲学家更多,除了御风,樵歌,渔歌,佩兰和同样灌在这张唱片了的禹会涂山等等绝妙的琴曲而外,只有文献里残见的一点有关字句了。毛逊是宋亡而入元的琴士。但他不学伯夷叔齐不去吃蒙古羊,也没有为先朝破灭、故国陆沉而赴水火,他接受了王旗的变幻,接受了夷夏的更迭,他是“士”,士的理想,是“三不朽”,是“为王者师”,为了这理想,甚至要包羞忍耻,哪怕要象史迁一样,苟活,为了文化历史或艺术的薪传。只有连这可能也没有时,才只好发出嵇康东市日影下的叹息。毛敏仲的入元、北上,我要做这种理解。
原文来源: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76c9450100rnky.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