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的风光，伴随着无奈，甚至悲凉。为了自保生存，她们的爱情被刻意抛弃。《红颜：交际花盛衰录》（［美］苏珊·格里芬著，于是译，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叙述了一些欧洲著名交际花的悲喜人生，其中包括小仲马名作《茶花女》的原型——玛丽·杜普莱斯的故事。——编者

玛丽和小仲马分手的原因是彼此的野心

玛丽·杜普莱斯令人印象深刻，因为她孱弱而优雅，很有点古典风韵，但同时，她也是位先驱者，预兆了即将出现的新气象。回想往事，我们可以看出她的魅力集会了那个时代的所有复杂特征。玛丽·杜普莱斯拥有美貌、优雅、智慧和对生活的热情，这些品质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顺从风格。对于她的情人们来说，她让他们深深觉得：她丝毫不可能任性、不可能不听话。有人因此开玩笑说，假如罗拉·蒙特兹不能交到朋友，那么玛丽·杜普莱斯就不可能树敌。这期间，有人以她为模特作画，夸张地表现了对她的认可。她的身形被极其柔和的轮廓线描绘出来，看上去，她可以顺服于任何男士的欲望，就如同风中的弱柳。

这也是后来小仲马描写的玛丽，最早是在他的小说《茶花女》中，再后来就被搬上了舞台。即便不能说玛丽因此而不朽，至少，也在一个多世纪的欧洲人印象中留下了这一特殊的形象：玛格丽特。同样，前往歌剧院的现代人还会和威尔第的“茶花女”维奥莱塔相遇；若你更喜欢看电影，也一定会在乔治·库科导演的Camille中认出葛丽泰·嘉宝演绎的玛格丽特。不过，为了把这样顺眼驯良的角色创造得更完美，剧作家就不得不改写杜普莱斯的生活。

当小仲马和玛丽在综艺剧院的某个夜晚相遇，两人当真开始了一段炽热的恋情。而真正的恋情是交际花和妓女们都不能承受的关系。玛丽声称，自己深深爱上了小仲马。他也是一样，并期望单独地占有她。有一天晚上，因为她和一个保护人在家里玩乐消遣，所以对他关闭了房门，小仲马对此愤恨不已。但是他们双方都很清楚，他无力支付她所习惯的奢华生活。而她更明白的还有：他绝对不可能娶她为妻。这并不是像在小说里提到的那样，婚事会遭到父亲的极力反对。小仲马的父亲——大仲马就是众所周知的风流公子（他和罗拉·蒙特兹也有过短暂的恋情）。事实上，是小仲马自己的野心在作祟，他不能允许这样的婚姻真的发生。最终他的结婚对象是一位贵族小姐。

杜普莱斯没有像戏中的玛格丽特那样自我牺牲，玛格丽特离开阿尔芒是为了保护他的声誉。而现实中，是因为小仲马忍受不了总是和别的男人分享杜普莱斯，并且玛丽拒绝为此放弃她唯一的收入来源，因此是他离开了她。同样，杜普莱斯也不像玛格丽特，她才不会用那样深情感人的方式渴求恋人。所以，当他离开了她，她也就顺从自己野心的驱使，嫁给了长期的保护人佩雷戈伯爵。但是伯爵的家庭从来没有承认过这次秘密婚姻，所以婚姻名存实亡，他们也从未真正生活在一起。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因此获得了伯爵夫人的头衔，在她的信纸文具以及一些瓷器上都能看到佩雷戈的家徽。

玛丽去世前的情人是李斯特

杜普莱斯没有为了小仲马或佩雷戈伯爵而憔悴伤神，她在去世前找到了新情人——名噪一时的作曲家、钢琴家李斯特。这段人生最后的恋情看起来也是最有激情的一次。人们经常引用她对李斯特说的一句话，证明她温顺的天性。她说：“带上我，带我去你喜欢的任何地方。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整天都睡觉，晚上才会去剧院，而到了夜里，您可以让我做任何事情，一切如您所愿。”从这段话里，还能看出她的魅力是如何起作用的。当她有所要求、有所企愿，她会创造另一种假象，仿佛是她很听话，是她在给予对方想要的一切。

若再深人研究一下这段话还能发现，她俨然颠倒了惯常的男女关系中彼此扮演的角色，是她提议他们同居。尽管她强调自己一点儿不碍事，但通过文雅温柔的话语，明白地告诉男方：即便我们在一起，我也不会改变非主流的生活方式。自从她和李斯特共度了几个春宵，她知道，他很喜欢和她缠绵。所以这个看似慷慨的、顾及对方的建议同时也委婉表达了她自己的欲念。

如果有人爱她，便会这样得到了鼓舞，深感是自己（而不是她）处在主导的地位。但假象之中，尚有真实的种子。她在某一个我们都不愿选择放弃的领域里放弃了控制权。长期忍受肺结核的慢性折磨，就算她尽可能地寻求最好的医药措施，包括李斯特的私人医生，不止一次在温泉区做循环疗法，但她还是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接受这一命运的审判，相当镇定。她并没有隐忍痛苦。她唯一的抱怨就是生活太乏味无聊。她甚至感到要如此乏味地延续更长期的生命，反而是无法忍受的痛苦。若有人前去求爱，乃至求婚，都丝毫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得到的便是大大的哈欠，甚至被赶出去。所以不仅是在性关系方面，在生存意识方面她也可以算是现代新秩序生活的先驱。她之前的男人们总以为出钱供养交际花就是因为她们让自己开心，但是她则要求情人们务必先使她感到有乐趣。

玛丽的确待人亲切慷慨，常常施舍钱财给那些不如自己走运的女人们，但她不会扭曲自己的形象去讨好所有的情人。她也的的确确篡改了自己的生平故事，以便让自己显得更动人更高雅。但是她的目的并不在于隐藏自己的过去。事实上，她对于自己的经历表现得很坦率：一个四处游走的推销员的女儿，温饱难求，父亲还对母亲施暴，甚至也不隐瞒13岁那年自己被父亲卖给了妓院。她对这些都没有掩饰。有一次，她说：“撒谎能保持牙齿洁白。”这句话无意间暗示了她更深层的原动力，她是在自娱自乐。

她就是这样变得与众不同，还有一个原因也不能忽视：她的死亡意识如此强烈而清晰。生活在激情荡漾之中，无数次的挥霍奢靡，一次又一次从束缚和压抑中解脱，并在文明高等的世界里受过良好熏陶，举止高雅，形象精美，她由此获得镇静的头脑，这只可能是一种超脱的冷艳。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小仲马才要以她为原型写小说？这是圣人和垂死的人才能获得的品质，而艺术家只可能在创作中体味一下。所以李斯特会写道：和她在一起，令他处在诗歌和音乐的气氛中。这便是原因。


本文是原载于上海《文汇读书周报》。

Marie Duplessis，下面两张就是了：

忙了一天刚到家。
念经兄，怎么说呢～昨天和今天正好都在听茶花女，不知你信不信。
真的很巧，每次看到新主题往往都是正在听的作品。

可以想见人物原型和艺术作品中的人物相去甚远，艺术家的再创造赋予了原型人物新的、不朽的灵魂。
记得维斯康蒂排练斯卡拉版《茶花女》时为薇奥列塔的服装式样绞尽脑汁，具体的过程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卡拉斯的剧照和十九世纪巴黎交际花实际上的穿着、打扮比较，显得差距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