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写过一篇说不出这么深奥妙意的文字,巴赫在十九世纪的“复兴”而不是“复活”,在二十世纪的被膜拜。
以前有种说法:在十九世纪时,作曲家们还普遍认为贝多芬是神,瓦格纳是半神,巴赫的地位远不像今天这样显赫。而到了100年后的今天,要说巴赫是神,贝多芬是半神。二十世纪中巴赫目前的地位是如何取得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有说源自于20世纪初发生的由勋伯格等人发起的音乐革新有关(古尔德曾撰文指出过勋伯格和巴赫音乐的关系),即巴赫影响力的提高是和二十世纪音乐创作中的强调理性和科学的风气有关的。实际上,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巴赫创作中是有神秘主义的色彩和数字运用,但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巴赫对上帝的始终无二的敬畏虔诚展开的,他的一切音乐创作都是用来侍奉他的主的。巴赫作品中那些抽象或充满玄学氛围的部分,在今天的人们看来要理解巴赫的音乐最大的障碍可能是我们是如此地缺乏复调音乐方面的知识和相应的训练,以至部分人认为巴赫的作品并不具有很强的感情深度。这是大错特错的,一个虔诚的信徒用一辈子的精力去自始至终地竭尽所能地以音乐来侍奉上帝,这里面有着极其深刻、感天动地的情感深度(《马太受难曲》和《b小调弥撒》即是再好不过的证明)。曾经有位网友说巴赫本质上是“忧郁”的,被很多人批驳,但他至少从《6首无伴奏大(小)提琴》中听出了巴赫的感情色彩,从《赋格的艺术》和《音乐的奉献》中听出了内在的紧张和高潮。我也同意他的观点,古尔德弹出来的巴赫是最远离原始面目的巴赫的。另一种说法是:巴赫地位的提高是和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思潮有关,是有关联(因为像门德尔松这样有着远见卓识的音乐家最终认识到了巴赫的伟大),但是浪漫主义本质上是反巴赫的(布索尼的那些巴赫改编曲),到了瓦格纳和马勒那里,就是与巴赫完全成为对立面了。我认为:巴赫在二十世纪真正复兴的最大原因就是在于巴赫对他信奉的路德教的虔诚和对音乐的虔诚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残酷的战火蹂躏和灵魂扭曲的欧洲尤其是德国,是使得人们的灵魂得到重生和净化的唯一寄托。所以,在战后的德国,巴赫的音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复兴,无数的音乐家热衷于巴赫的演奏、演唱,涌现了无数的巴赫演奏家、演唱家,其密集度和虔诚度也是没有任何其他的作曲家的作品所能比拟的。也正是在50-70年代这段录音技术的黄金年代,涌现了无数的巴赫录音,从这些浩若烟海的录音中,你除了感动,不会有其他的任何解释。
20世纪以来对于巴赫的理解,总是存在着一个诠释学的难题:他(们)或她(们)的诠释符合巴赫(及其时代音乐)的本来面貌吗?20世纪的巴赫音乐诠释者们,勇敢地面对了这一难题,并成功地改变了提问题的方式和理解巴赫的取向。在这一批伟大的巴赫诠释者当中,卡尔·李希特是极为突出的一位。
卡尔·李希特,德国著名的指挥家、管风琴家和羽管键琴家,巴赫作品的演奏权威,1926年生于一个教士家庭,从小便受巴赫音乐的熏陶。青年时李希特进入莱比锡宗教音乐学院学习,1946年担任了莱比锡的教堂合唱团团长,后又在莱比锡的圣托马斯教堂当管风琴师,这里正是当年巴赫的《马太受难曲》首演的地方。1951年,李希特移居慕尼黑,在圣马可教堂担任管风琴师、合唱团团长和指挥,并在慕尼黑高等音乐学院认教。在慕尼黑,李希特先是创立了许兹协会,从事许兹作品的演出。后来又改而成立了慕尼黑巴赫合唱团,继而又成立了慕尼黑巴赫乐团。李希特率领这两个乐团曾到世界各地巡演,为其赢得了极佳的声誉。
作为羽管键琴家,李希特的演奏富有特色,不求拟古的风格,而谋求大幅度的动态对比和柔韧性。他指挥的作品有着严整的节奏,并能呈现出活跃的生气。在作品的准备上,李希特经常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以求在理性、情感及技术方面取得完美的统一。
由于教士家庭出身以及长期在教堂从事音乐工作的经历,使李希特深具路德教派的知识和体验,这些为他演绎巴赫音乐提供了有力的基础。李希特演绎的巴赫作品,投入真挚的感情,去除一切虚浮矫饰,呈现出端正、庄严、壮丽的形态。节奏紧凑,速度凌厉,细部精密,营造出富有凝聚力与活力的感人效果,表现出强烈的宗教式的沉思与升华。李希特演奏巴赫时使用的手法是锐利地把握音型的含义,句法与造型明确,速度与强弱对比很生动。这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浪漫主义式的巴赫演绎法。李希特曾说:“这种演绎法矫正了19世纪那种感情过多、极度主观的演奏,去除了感情化的诠释,产生了净化的效果。”60年代,是李希特演奏的巅峰时期,这一阶段的演奏具有令人屏息的戏剧性与魅力,充满对现世的否定和对彼岸的向往。70年代,由于运用仿古乐器潮流的影响,他的演奏力度有所减弱,紧张感和精密感也有下降。但不管怎样,卡尔·李希特的尝试,也使我们能从另一角度来理解并评价仿古的潮流。
在所有巴赫音乐的虔诚崇敬者当中,卡尔·李希特也许是最具有德国气质的一位,这种气质表现为一种对作品的深刻体验,这一体验并不简单地出乎移情的作用,而是多方面地寻求客观的基础,寻求观念和气质上的同一性。卡尔·李希特对于巴赫宗教作品的把握,尤其体现出这一特点。他自身的宗教感受和德国新教的传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同时,由于他对巴赫作品的严格探究,使得20世纪常见的那种错乱且误置的宗教情感被严格地排除开来。我们可以说,巴赫音乐的庄严瑰丽,在20世纪的卡尔·李希特手里获得了延伸。16、17世纪以来的新教音乐传统在今天仍然保有强大的力量,这其中有李希特的一份伟大贡献。换句话说:人们常常以为,是父亲生出了儿子,但在今天的音乐处境里,真正了不起的成就乃是,伟大的儿子创造出伟大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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