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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杂谈
1、先说一个有关诗人荷尔德林的趣事。
当年的荷尔德林是个一文不名的青年作者,心里十分仰慕诗坛的旗手席勒。有一天,在和席勒通信约好后,就来编辑部送稿子。荷尔德林不认识席勒,进门后,见迎面的桌子上坐着一个人,便问:“席勒先生在吗?”那人友善地向后一指,说,那就是。荷尔德林见到了席勒后,非常高兴。在随后的半个多小时里,两个人交谈得很热乎。荷尔德林始终也没有再注意那个他进门时所遇到人的容貌。后来,荷尔德林告辞回家。几天后,他收到了席勒的一封信,里面提到了那个他一进门时看到的人,下面是荷尔德林的感叹:“天啊,我真是该死,你猜猜,那个帮我介绍席勒的人是谁——歌德!”
2、图宾根出的最著名的诗人是荷尔德林。莱卡河和荷尔德林塔一年四季总是图宾根最美的一道风景,许多到图宾根的人都要在荷尔德林塔前的莱卡河桥上留个影,就像人们到北京要在天安门前留个影一样。这里研究德国文学的人都知道淡黄色的荷尔德林塔掩藏一个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荷尔德林早年在图宾根神学院读书。他毕业后,并没有当牧师,让家人心满意足。他仍然酷爱文学,特别是希腊文学。在他的一生中,对他的决定性影响的是伟大的希腊诗人荷马、赫拉克里特、柏拉图等等大师。他的文学创作是“对一个更美好、更纯洁的世界的向往”。他始终用激情创作,传记作家茨威格写道:“他永远像一个来自天空、来自更高领域的人,他的诗不是用日常的血肉和热量堆积而成,而是用另一种非人间的火焰的热情写成。”他的美好追求似乎也注定了他命运的悲剧。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法厄同,乘着燃烧着的歌唱之车飞向众神。他的周围响起了天堂的音乐:在创作灵感爆发的瞬间,他到达了幸福的顶点。然后,众神无情地把他推向命运的深渊。荷氏于1796年到法兰克福的银行家贡塔尔德家为主人家8岁的儿子当家庭教师,女主人苏塞特的面孔上闪耀着古希腊的单纯。于是,爱情就油然而生。他同银行家为此事发生争吵后,不得不离开法兰克福。从此后与苏塞特仍有书信往来。在荷尔德林的诗中占据特殊地位的是他献给狄奥蒂玛的诗,他用这个名字来讴歌苏塞特。可是不久传来苏塞特英年早逝的噩耗,荷尔德林本来就敏感、脆弱,他的精神世界从此崩溃了,精神失常。1806年进图宾根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从1807年直至他1843年去世,荷氏住在原本的图宾根钟楼,后称:“荷尔德林塔”。他受到一个木工师傅齐默尔及他的家人的照料。住在荷尔德林塔的几十年里,一直精神恍惚,不时写点支离破碎的诗句。当年的同窗好友黑格尔与他断绝了友情,认为他已经不可救药了。荷尔德林尽管生前为情所困,身后仍被列入德国伟人的行列之中。
海德格尔的荷尔德林情结
在19世纪,荷尔德林是一个孤独的诗人。一方面,他特立独行,终至疯狂;另一方面,他的诗作不为公众所知。其实作为诗人,他并不寂寞,因为在行家眼里,他有着崇高的地位,每一个时代都有他的热爱者。小说《许佩里翁》在1797年出版时即受到席勒的激赏。20年后,1814年,克莱门斯·布伦塔诺读到此书时,致信友人也称赞说它是德国“最优秀的作品之一”。再过20年,1839年,格奥尔格·赫尔维格撰文说荷尔德林是“最纯真的青春诗人”,“他偿还了德国最大的罪责”;1840年贝蒂娜·冯·阿尼姆说荷尔德林的诗作“体现了语言的神圣本质”。再过20多年,1861年,弗里德里希·尼采在致友人的信中向荷尔德林表示了崇高的敬意,称荷尔德林的诗歌“涌现出的是最纯粹、最柔美的情感”,它“出于自然之手,佳作天成,没有任何斧凿雕刻的痕迹”;“他向德国人民说出了苦涩的真理”;小说《许佩里翁》“用深刻、犀利的语言来反对德国人的野蛮习性”;“他对现实的厌恶是源于对德国的深切的爱”,“荷尔德林是真正的具有高品位的诗人。”
到了20世纪,荷尔德林声名鹊起。1905年,狄尔泰出版了他的著作《体验与诗歌》,其中收录了一篇论述荷尔德林的文章,得到了公众的理解,大获成功,形成了一股荷尔德林热。但是这种热情与其说是狄尔泰的佳作揄扬之功,还不如说是时代精神在作祟。因为狄尔泰的这篇文章早就于1867年发表过,尽管文章洞见深刻、文辞优美,但是在当时却无人喝彩。1913年罗伯特·赫林格拉特借着荷尔德林热开始着手编辑出版《荷尔德林全集》(1846年,荷尔德林去世3年后,曾经出版过2卷本的全集),其后赫林格拉特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殒命疆场。1916年泽巴斯和皮格诺特续编,至1923年出版了6卷本的全集。海德格尔爱屋及乌,对赫林格拉特表示了极高的敬意,“荷尔德林与诗的本质”一文就是题献给他的,“论艺术作品的本原”一文中感人至深地提到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荷尔德林的赞美诗与士兵的换洗衣服装在一起”的那位士兵就是他。1943年-1985年拜斯勒又编辑出版了一个8卷本的全集。
随着全集的编辑出版,荷尔德林愈来愈热。1916年,瓦尔特·本雅明在致友人的信中说荷尔德林是“黑夜中的光芒”;斯蒂芬·格奥尔格则更是颂辞潮涌。1919年,他在一篇名为“荷尔德林”的短文中,把荷尔德林誉为德国民族的“伟大看护人”,一批即将出现的诗人的“缔造者”和“先驱”,誉他为“恢复语言活力和复苏灵魂的人”,“德国未来的基石”,是“呼唤新的上帝的人”。
不过在上述所有的评论者中,没有一个人的评价超得过海德格尔。1、海德格尔认为荷尔德林是诗人之中的诗人,“他受诗之天命的驱遣,直写诗之本质”,是诗之本质的化身;2、他将荷尔德林的诗作提高到哲学的高度,说他的诗与自己的哲学是“相隔很远的两座山峰的彼此接近”;3、他以一个大哲学家的身份,在大学课堂上公开讲授荷尔德林,从此在德国的大学课堂上树立了荷尔德林的丰碑。海德格尔为什么对荷尔德林具有如此高的热情呢?这是因为海德格尔心中的荷尔德林情结。我们可以从以下3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是同乡。他们同是康斯坦茨地区的人。一方面自己家乡出了这样的一个大名人,海德格尔从小就心存景仰;另一方面,荷尔德林对家乡莱茵河和康斯坦茨湖周围风光景色的赞美,海德格尔从小就口诵心维。上高中的时候,荷尔德林诗作就是海德格尔最爱读的书籍之一。尤其是,海德格尔与荷尔德林的青年经历极为相像。他们的家人都是希望他们成为牧师,而他们自己最后都选择了哲学作为心中的最爱——尽管海德格尔最后成了诗人哲学家而荷尔德林则成了哲学家诗人。
其次,他们都对古希腊有着深切的眷恋和赞美。荷尔德林希望做古希腊的隐士,海德格尔总是说其后的时代遗忘了存在,要跳过它们回到古希腊思想的丛林中作林中路的寻觅与歌吟。
第三,1933-1934年海德格尔做了一段短暂的“哲学王”的美梦之后,心意阑珊。45岁的海德格尔自此不再有1927年《存在与时间》中的那种“人上人”的锐气,更没有1929年初得大名时在《形而上学是什么》中的那种“科学的一切根株都死掉了”的狂妄。1966年,在回答《明镜》周刊记者的问题时,海德格尔还特意提到“……在1934—1935年冬季学期,我第一次讲授荷尔德林。……这是一次和纳粹主义的分手。”其实,这次分手与其说是思想上的,不如说是情感上的。海德格尔阐释荷尔德林不是思想上的奋进,而是出于情感上的发泄。他阐释的不是荷尔德林的那些至情至性的“祖国颂”,而是那些孤独的、带有理想与哀怨气质的、多少有点幽深莫测的诗作——“莱茵河”、“归家——致亲人”。一方面,像在外受过挫折的孩子,情感上总希望回家寻找温暖和安逸;另一方面,他要回到自己作为“哲学家”的“家”中,安身立命。就像陶渊明做不了官要唱一首“归去来兮辞”一样,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诗歌的阐释就是他失意之时“诗意栖居”的心灵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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