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盛韵/译

对欧盟的祛魅是从其创始人开始的。美国国父华盛顿以德服人，苏联国父列宁擅长唱高调，而欧盟的诸位创始元老（莫内、舒曼、斯帕克、贝克、拜恩等）即便脱光衣服在法兰西体育场一边高唱哈里路亚一边裸奔也没人会关注或喝彩。现代欧洲的缔造者都是沉闷至极的政党政客，他们让整个大陆陷入唯唯诺诺的官僚体制无法自拔。
他们缺乏领袖魅力可能会被视作后希特勒时代的美德，但没有那样一位独立思想家能够抛开个人安逸来提出一种塑形理念，会令整个欧洲联盟掉链子——今夏恐怕就有墙倒众人推的危险。在如今这混乱年代，谁才算欧洲人？什么才算欧洲的？这些问题在1915年经历了初次考验，罗曼·罗兰和茨威格一起胡乱拼凑了一项文学和平计划。计划失败，因为没有服众的领袖。虽然1915年并不缺能够代表欧陆统一理想的雄狮。
我一想就想到了费鲁乔·布索尼（Ferruccio Busoni），他出生于150年前的4月，是当时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雄狮般的容颜常被误认成贝多芬，他的手指如李斯特般轻盈。布索尼是无所畏惧的钢琴家，强大的思想家，好点子无穷无尽的作曲家。他如此令人着迷，以至于从来不肯在独奏家身上浪费时间的马勒，也盼着他能来维也纳演出。阿诺德·勋伯格（除了马勒不粉任何人）也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布索尼是库特·威尔的导师，他塑造了魏玛共和国初期的文化。布索尼也是欧洲文明失落的泰坦。

费鲁乔·布索尼
他出生于意大利恩波利的托斯卡纳小镇，父母都是音乐家，他受洗时的全名里包括费鲁乔、但丁、米开朗基罗，可见父母期望之高，一个小男孩哪里受得了。他父亲说意大利语，母亲是德国人，他本人熟练掌握八种语言。他在维也纳学习，曾为李斯特和勃拉姆斯演奏，之后去赫尔辛基教书，爱上了一个瑞典天主教徒格尔达，他们在莫斯科结了婚。不到三十岁，他的名声已传遍大半个欧洲，在波士顿和纽约也小有名气。
因为过于国际化，他希望在创造性的统一中寻找认同。布索尼的风格超越了意大利和德国，既非复古也非实验性，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通往欧洲重生的“年轻的古典乐”。完美需要时间。1900年他34岁时，拒斥一切少作，表示《第二小提琴和钢琴奏鸣曲》是自己的第一部成熟作品。接着他写了一首轰动的钢琴、乐队和男声合唱的协奏曲，以及一部广为传阅的探讨音乐新美学的专著。
他总能上头条。在演奏贝多芬第三钢协时，他会选法国怪杰阿尔坎写的挑战手指的华彩。他比普契尼早十年写了图兰朵，还花了许多年研究浮士德博士，比起歌德，他更依赖克里斯托弗·马洛的英语戏剧。虽然他的乐谱看起来很厚重，他的音乐总是流畅、优美、诱人。他不停息的思考丰富了整个欧洲文艺光谱。
布索尼有一个极好的习惯，只要去大城市演出，他总是多留出一天，只为逛书店。他最爱流连的是伦敦。“啊，英国书真便宜，”他写信给格尔达，“这真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三天前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好东西，九卷对开本《堂吉诃德》，初版插图、素描、水彩……开价两千四百马克。我猜我大概永远没法拥有它了。”格尔达只许他每月花一百马克买书。他有时也会承认，“昨晚开了音乐会，今天我犒劳自己，花七十马克买了初版《格列佛游记》。头回看到。”
他书房里有5000种藏书，包括47种版本的《堂吉诃德》，许多狄更斯、拜伦和卡莱尔的作品，但他终于抛下了所有藏书，因为再也不能忍受一战时柏林的穷兵黩武。他自我流放到瑞士待了五年，1920年回到德国，发现自己的地位上升到普鲁士艺术学院的元老级人物，学生和政府官员都爱来向他请教。前人从未像他那样在柏林强调艺术的重要性，恐怕只有后来者巴伦博伊姆才能匹敌。
多年的旅途奔波、糟糕饮食和旧书店的灰尘湿气渐渐腐蚀了他的健康。他在与时间赛跑完成《浮士德博士》时，肾脏不断衰竭。1924年7月，58岁的他撒手人寰。次年他的学生菲利普·雅尔纳赫补全了《浮士德博士》。该作品不是经常上演，英国国家歌剧院1986年的版本反映出了作曲家的严肃意图和艺术形式要博得大众短暂关注之间的鸿沟。《浮士德博士》若要重演最好是不带布景的纯音乐会版。
虽然百年来布索尼有他的拥趸——约翰·奥格登恫吓EMI公司录制了钢琴协奏曲，霍洛维茨、埃莱娜·格里莫等经常加演他的巴赫主题幻想曲，但他的声名渐渐消逝，如今只有钢琴爱好者才会知道。今年是他的一百五十周年诞辰，纪念活动少得可怜。萨尔茨堡音乐节、柏林爱乐乐团、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官网上一无表示。只有意大利用他冠名了钢琴比赛。欧洲音乐的统一者几乎被湮没在历史中。
这真叫人悲观失望。没有一位音乐家像费鲁乔·但丁·米开朗基罗·布索尼那样完整地代表了欧洲理念，没有人比他更值得欧盟来纪念了，他是终极欧洲艺术家。然而群龙无首的欧洲已经忘记了他。真可惜。

布索尼是身后名望虚妄迷离的本一世纪的大音乐家，其影响力迅速消失与其音乐风格的矫饰主义在两次世界大战的政治、文化形式巨变有很大关系。作为一位在世时声誉卓著的钢琴演奏家，由于录音无存，其影响力也变得虚妄。再由于没有成系列的学生，他对后世钢琴演奏艺术的影响也迅速消失。所以，布索尼，在当代和之前的数个十年，已经成为遥远的历史。

有个布索尼钢琴大赛的，1949年举办至今，布仑德尔、阿格里奇等人都参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