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甲米 于 2012-2-17 22:5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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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法国阿尔萨斯地区一个叫做维坦的小镇作出决定:终止复活节前一项被称作"犹大之火"的传统仪式,至此,欧洲各地盛行了数百年的同类仪式终于彻底消失。从留存下来的各种文字记述中可以看到,"犹大之火"这个名字,来自于新约圣经中出卖耶稣的叛徒犹大的名字,但这里的犹大实际上指的是犹太人。仪式前,教会派人挨家挨户搜集积存的废物、骨头和垃圾,堆放在一起放火焚烧,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被称作"犹太人"的稻草人扔进火里,有时候烧的是木箱,木箱空无一物但被想象成装着犹太人。火灭之后,人们把炭灰搜集起来撒在墓地上或者带回家去,传说这些炭灰具有消魔祛灾的功用。围着火堆又唱又跳的男女老幼里面,很少有人记得这项仪式的起源,也不知道象征性的火刑竟是从活生生的杀戮演变过来的。"犹大之火"的背后,是一段惨绝人寰的记忆。 1347年冬天,黑死病从西西里、科西嘉等地中海岛屿登陆欧洲,不出几个月便席卷了整个西欧和中欧。这场瘟疫的传染性之强死亡率之高,在人类历史上堪称绝无仅有,瘟神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人烟断绝,而尚未遭到感染的地区也因为这个可怕的消息,陷入了歇斯底里。欧洲人的医学知识还无法正确判断病因,但是惊恐万状的人们又需要找到对灾难的解释,让自己摆脱无边无际的绝望。这时候流传开来的解释无非两种:天谴或者阴谋,而两种解释的矛头都对准了欧洲社会里的"异类"--犹太人,犹太人的噩运自此开始。 在罗马帝国崩溃之后的整个中世纪欧洲,犹太人都是被歧视和排斥的对象,这种仇恨首先来自宗教--是犹太人把耶稣送上了十字架,因此受到神的诅咒,永远只能流浪在异乡。其次,中世纪欧洲的蒙昧闭塞造成了拒绝和排斥异族异文化的集团心理,对比同一时代阿拉伯和中国等世界帝国的开放包容,这一点尤其明显。而由于天主教廷下令禁止基督教徒从事高利贷等金融活动,这一行业差不多被犹太人所独占,由此而富裕起来的部分犹太人,又让一般民众妒恨交织。整个欧洲,只有在摩尔人统治下伊斯兰化的西班牙,犹太人受到穆斯林的厚待(对比今天阿拉伯和以色列之间的仇恨,真是讽刺),但随着基督教徒击退摩尔人收复西班牙,犹太人最后的天堂也不复存在。历次天灾人祸,甚至只不过小小的风吹草动,寻找替罪羊时犹太人都是首当其冲,这次黑死病的蔓延也同样如此。风声首先从今天瑞士日内瓦附近的小城西恩传出:是犹太人在水中放毒,导致了这场大瘟疫!流言被一场审讯所证实:1348年秋天,犹太人药剂师阿济迈向西恩的法官们招供了投毒的罪行。 从当时的法律来看,审讯是完全合乎程序的,即使动用了一点小小的刑罚,也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这些刑罚包括:将犯人手足固定在墙上,然后从嘴里灌进9公升清水,不招供的话再灌9公升;在脚掌、腋下、性器等部位涂抹上油和硫磺,用文火烤到焦臭;最有效的刑罚据说是用铁钳将指甲一片片剥下,还有用绞索将肢体朝各个方向牵引--对于这些,读过中国古代刑罚史的人相信都不会感到陌生。总之两次受刑之后,阿济迈招得头头是道,甚至以犹太圣经的名义发了誓:他在犹太拉比的命令下,用蜘蛛、青蛙、蜥蜴、人肉、基督教堂里的圣餐等配制成毒药,然后分发给其他犹太人,投放进水井和河流。 阿济迈的供词震惊了全城,城里的犹太人立刻被尽数杀绝。流言传播的速度甚至超过瘟疫,很快的,法国和德国各地都开始审讯那些可疑的犹太人,并且都得到了和预想完全一致的供词,甚至在完全见不到犹太人的地区,也找到了被犹太人雇用来投毒的"内奸"。底层的民众对此深信不疑,但上层人士中不乏头脑冷静者。翌年2月,在贝恩菲尔德召开的阿尔萨斯各城市代表会议上,斯特拉斯堡议会代表对犹太人阴谋说提出质疑,表示不能轻信用刑之后的供词,况且因黑死病而丧身的犹太人数量众多,难道犹太人是那种毒死别人的同时把自己也一起毒死的傻瓜? 群众性歇斯底里是无法以理性来缓解的,斯特拉斯堡议员提出的质疑可以说是最简单的常识,却遭到彻底的无视。当时欧洲各城市的议会和教会中,有不少最初都对犹太人阴谋说将信将疑,并不愿意接受驱逐和灭绝犹太人的民众呼声,其中像巴塞罗那等都市,一度镇压了反犹太人的暴动。但是民众的情绪越来越激烈,大规模的暴动和自发性的屠杀开始蔓延,与民众对抗眼将要危及自身的权威,在这种形势下,实权人物们开始转向,或迎合民众或默许屠杀,始终坚持立场者如斯特拉斯堡的议会和市长,结果是全部被解除职务,由激进派接管市政大权。除了少数地区,对犹太人的暴力行为完全得到合法化和正当化,开始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屠杀。 斯特拉斯堡的犹太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赶出住宅押送到一处,住宅则放火烧毁。押送途中,暴徒剥下犹太人的衣服,抢走他们藏在身上的钱财,到最后,犹太人几乎完全赤身裸体。少数愿意改宗基督教的得到了赦免,其余被赶进一处房屋烧死,而那些年轻美貌的姑娘则被强制性地施以洗礼后分给暴徒。巴塞尔市议会在民众逼迫下通过了在两百年内不允许犹太人定居的决议,并把所有犹太人赶到莱茵河小岛上一所木房子里放火烧死,另一个城市施佩耶尔则开始流行一种新奇的游戏:把犹太人的尸体装进啤酒桶放流到莱茵河里。犹太人在认识到自己的命运之后,不再束手就擒,在埃斯林根和法兰克福,犹太人聚集到犹太教堂,燃起大火集体自焚;在美因茨,犹太人拿起武器抵抗并重创暴徒后集体自杀……。 为这一套阴谋论火上浇油的,是对于黑死病的另外一种解释天谴论:瘟疫的流行,是上帝对人类的判罪与惩罚。成千上万的信徒涌进教堂祈求保佑,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他们或者把家财全部奉献给教会,或者通过折磨自己的肉体来纯洁灵魂,后者便是风行一时的"鞭打苦行":背负着十字架从一个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每到一处,便脱去上衣,用镶着铁钉的皮鞭一遍一遍地抽打自己的身体,直到鲜血淋漓,面对这种场面,围观的村民也逐渐陷入狂热状态。苦行者边抽打边演说:"是谁把基督钉上了十字架?是犹太人!是谁容忍和收留了犹太人?是你们!上帝发怒了,瘟疫是对你们的惩罚!你们想赎罪吗?那就用犹太人的血来赎罪吧!" 当时欧洲的统治者中,只有一个人自始至终明确地反对并谴责针对犹太人的暴行,这个人就是教皇克里门斯六世。历代教皇中,厌恶犹太人并为反犹风潮推波助澜者大有人在,克里门斯六世却是一个罕见的犹太文明的理解者,他平时就热衷搜集古老的希伯莱语文献并加以研究,对犹太民族的古老智慧赞叹不已。屠杀之风在欧洲刚一兴起,他率先加以谴责并颁令禁止,违反者将受破门之罚。法令在教皇控制的地区确实得到了执行,但越界一步便形同废纸,根本无人理睬。天主教廷的权威在黑死病时期再次受到重创,而教会权力的衰落和世俗权力的崛起,正是欧洲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滥觞。散发出美丽的人性光辉的文艺复兴,其源头之一竟然是黑死病时期以人性的灭绝为标志的"群众运动",不能不让人叹息历史的诡异和无情。 这场种族灭绝的风暴之中,最无耻的就是出于对金钱的贪欲而把犹太人送到暴民手中的那些当权者。犹太人掌握的金融资产,即使比不上威尼斯或者佛罗伦萨的大银行家,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并且又是许多王公贵族们的债权人,消灭他们就是消灭自己的债务,何乐而不为?雷根斯堡市的议会倾向于保护犹太人的权益,市长却默许甚至纵容暴徒,因为他欠下犹太银行家一大笔债务;背负着高利贷的奥古斯堡的市长,为暴徒打开了城市的大门。法国大主教博杜温为了赢得主教这个位置花钱如流水,欠下的全部债务,都因为获得了犹太人留下的资财而一笔勾销……,民众的疯狂和愚昧,权力的贪欲和无耻,二者结合在一起,足以创造出一个比地狱更黑暗的世界来。 没有任何确切的统计,可以让我们知道黑死病蔓延中到底有多少犹太人丧命,但此后二百多年,西班牙以外的西欧和中欧,名副其实地成为"不存在肮脏的犹太人的圣洁土地"。幸存的犹太人逃往东欧的波兰和乌克兰,法国和德国的犹太群体和犹太文化彻底灭绝。17世纪以后到第2次世界大战前扎根在中西欧的犹太人,是黑死病之后从西班牙重新流入这一地区的族群,和黑死病之前的犹太族群不存在任何渊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