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甲米 于 2012-12-12 10:49 编辑
今年(2008)是法国作曲大师梅西安(OlivierMessiaen)的百年诞辰,为北京奥运会作曲的陈其钢正是其“关门弟子”。不过莱布雷希特对这位虔诚的天主教徒颇有微词,认为他让音乐成了赤裸裸的宗教宣传。最终我对该作品只简单描述自然景观的怀疑,被热烈的掌声拍得烟消云散。毫无疑问梅西安是一位用心灵交流的作曲家,即便他没有打动我的心。
我很欣赏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自然界的音响,但我拒绝接受他那种教条主义的宗教信仰。 梅西安对我来说简直如鲠在喉——他是一位太有影响的作曲家,然而我既没法吸收他,又没法无视他。
最近的BBC 逍遥音乐会上演出了梅西安的歌剧《阿西西的圣方济》(St.FrancisofAssisi),我又体验了一遍在捷克的那种令人费解的情景。这简直是部反歌剧的作品,4个多小时中没有哪两位歌手打算来上一段二重唱。在我傻呆呆地不知所措的同时,其他人则喜不自胜,有些像是受到了罗马天主教信仰的感召,另一些则沉浸在美妙的音响中。
他们大呼:你不必成为天主教徒也能享受这音乐!这当然没错,因为圣方济的使命本非叫人改宗皈依。只要他们不把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Dawkins,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因《自私的基因》一书而著名)变成僧侣,我才不在乎。
然而梅西安宣扬的,是只有一种真理、一种救赎的方法、一条去罗马的道路。要么接受,要么被诅咒。这种思维来自一位多元文化世纪的子民,一位经历过十字军、宗教镇压和种族大屠杀的法国犹太人的后裔,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盲目的信仰属于教会而非音乐厅,你无法将人们的怀疑或否定关在门外。艺术家的工作是提出问题,而不是断言答案。《圣方济》既没有达到虔诚的莫扎特和海顿的高妙技巧,也没有体现出威尔第和布里顿在安魂曲上所作的挑战。
我们怎么去看一首以“你如何看神意论”开头的咏叹调?这甚至不是装扮成艺术的神学,这是赤裸裸的宣传鼓动。圣方济唱得越多,我越意识到梅西安是一位伟大但令我讨厌的作曲家。
布鲁克纳的交响曲中表现的天主教的对称美曾经让我瞠目结舌;巴赫和瓦格纳的反犹倾向我也能勉强对付;我可以不带偏见地聆听厌恶女人者、种族主义者、杀妻者以及娈童癖的音乐。但是梅西安的精巧设计,却让我反胃,失去耐心。
梅西安于1908 年12月10日出生于法国阿维尼翁的一个英语老师家庭,在圣诞节那天受洗。他在最早的一部曲谱上宣布:“音乐作品的情感、真诚,应该为天主教神学服务。”他在教堂里弹了6年管风琴,行为端正,无可指摘。
1932年,他和小提琴手克莱尔·戴尔博斯(ClaireDelbos)结婚,并创作了一套《献给咪的诗》(他给她的昵称是哆来咪的“咪”)。克莱尔生下一个儿子后得了精神病。1941年,梅西安爱上了学生伊凡·洛丽昂德(YvonneLoriod),但一直没有公开,20 年后,直到“咪”去世,二人才修成正果。
梅西安的“性挫败”,在《图伦加利亚交响曲》中有所表现,这部作品充满了“印度之音”,节奏极度紧张,还运用了大量的打击乐器,比如电颤琴和马特诺琴(ondesMartenot)——后者是一件法国发明,可以奏出天使般的音响,也可以发出垃圾车在死胡同里掉头的声音。梅西安最出名的学生皮埃尔·布列兹(PierreBoulez)有一次说《图伦加利亚》是“妓院音乐”。
直等到蓬皮杜总统下命令,梅西安才开始创作歌剧。《圣方济》花了8年,其中有他写下过的最华丽而难以模仿的音响,更有天使的高音安抚僧侣的喃喃低语。
梅西安的声誉在他1992 年去世以后稳步上升,今年是他的百年诞辰,音乐领域的各种流派都有所表示。Radiohead乐队的强尼·格林伍德(JonnyGreenwood)说梅西安是他的摇滚创作最早也最持久的影响源。
那么像我这样一个“梅西安怀疑论者”,该如何面对百年纪念中那数量如洪水泛滥,却又无法引起任何情感共鸣的作品呢?有一套17CD的梅西安独奏钢琴和管风琴作品躺在我书桌上,还没拆封。我应该先听《天国华宴》好呢,还是直接听《我主诞生》?那些觉得写评论是桩轻松活儿的人,不明白这里正是痛苦产生之处。写你热爱的艺术是享受生活,但要为你讨厌的艺术焚香沐浴,可就不那么有趣了。但你还是得做,没什么偷懒的法子。
我只好告诉自己,每种艺术形式都有不招人喜欢的天才。我能明白T.S.艾略特和让-吕克·戈达尔的意思,但没法喜欢他们。弗吉尼亚·伍尔芙和英格玛·伯格曼也属于这一类。但只要他们有一时半会儿能吸引你的注意,那就值得你去研究。于是我打开了17CD的盒子(Brilliant出品,每张大约1英镑),等到年底我可能已经听了太多的梅西安。我不期望自己会开始喜欢这音乐,但我会找到揭开他神秘魅力的钥匙,帮助我明白为什么Radiohead会去弹马特诺琴。
作者为英国著名乐评家、《旗帜晚报》专栏作家 |